《被养的大佬暗恋了[民国]》作者:青砖黛瓦 文案 林康苑穿进了一篇民国文。 原书中,男主小时候在林家做工,深受林家剥削……林康苑正好穿成了林家大小姐。 想到将来吴黎会垄断华东各企业,终成一方枭雄。 她立刻反装忠,抓紧抱大腿,同时努力给自己洗白。 半个月后,林康苑哀嚎,大佬果然高冷不容接近。 再后来,他们成了负距离。 —— 刚穿来那天,林康苑捧着一袋银元递给吴黎:“大佬——不,吴黎,这是去年前年大前年欠你的工钱,请你收下!” 少年吴黎冷冷道:“今年的也没发。” 林康苑:“……” 后来,林康苑顶着吴太太的身份去银行存款。 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存满。 丈夫有钱了不起。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民国旧影 穿书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康苑 ┃ 配角:吴黎 ┃ 其它: 第1章 重逢 1919年11月 上海,法国领事馆 林康苑坐在会客桌前,听面前的法国外交官,用蹩脚的中文严肃地宣布她的罪行。 “林女士,洁到窝国商人投诉,宁的船帮肆意提高航运夹格,对比中国人的货品,宁对法国的货品运输,夹格提高了三分之一,这雁重地违反了经济法条例,婆坏中法两国的和平。窝们已经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对折个,宁还有什么想辩洁的?” 外交官抖了抖脸颊的赘肉。 林康苑抬眸,瞥他一眼,“有。” “……”法国外交官,“宁请讲。” 她敲敲桌面上被用来证明她罪行的合同,“白纸黑字,签字盖章,我与你们法国商人是公平、公开、自愿的交易。请问哪一点,违反了法律?” 林康苑盯向他。 “天气变化,航运难度改变,货物贵重程度不同,保存难度也不同,我根据这些因素改变运输价格,有问题吗?” “就算有问题,那为什么不在签合同前提出来?等我把货物运到目的地之后,再向‘商业总会’投诉我,那你们法国商人知法犯法,当算从犯。既不可能成功逼我退钱,还有可能蹲警察署,你不知道吗?” …… 在十一月的寒冬里,她面前的法国胖子,从口袋里拿出一块丝帕,喘着气擦额角的汗。 擦了有一刻钟,他把丝帕重新叠好,“对折个,窝们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请宁配合雕查,不要离开上海。” 林康苑耸肩,“可以。” 她站起身,拿回“商业总会”发给她的强制召她回上海的电报,“有事随时联系我,我会在上海留一段时间。”她转头,对法国外交官扬起笑脸,纠正他的发音,“配合,调——查。” 潇洒地走出办公室。 外交官靠在椅子上,微抬起一只手。 领事馆门口 今天阳光很足,室内外明暗差异大,路面上是一地的积雪,在阳光的反射下,天色更亮了。 林康苑走出领事馆站在门口,抬手挡在额侧,以缓解瞳孔对突如其来的强光的不适。 久违的,上海。 九年前,林康苑意外穿进《吴黎·华东巨鳄的传奇一生》这本书里。 不得不说,吴黎的人生确实很传奇。书中写道,他六岁丧父,十岁亡母,历经磨难后终于打拼下一番事业,垄断华东三省成为一方枭雄。然而,在二战中一朝覆灭。 吴黎一生杀人无数、无妻无子,命运可谓波澜壮阔,可叹可恨。 林康苑从她爷爷的书架上淘出这本书看完后,心情很是复杂,对吴黎这个传奇人物,又佩服又敬畏。 然后,她就穿进了这本书里,成为一个可以跟她的偶像近距离接触,养成他五年的十八线炮灰。 哦,这个炮灰还挺富。 林康苑:去她爷爷的! 当时,林康苑只想回到现代,有wifi空调的现代!她试过自杀,发现自杀后时光会倒流到自杀前,她死不了。 然后,她想,可能遵守原书剧情,收留年幼的男主一段时间,完成她这个配角的使命,等配角下线的时候,她或许就能死了,回到她原来的世界。 但是,林康苑在七年前发现她没有按照原书剧情下线的时候,她就疯了……躺平等死。 有言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重于岳山。 于是,一向自诩爱国青年的她,她开始在作死的道路上横冲直撞。 她把这个配角家里的钱全部拿出来,组建了一个船帮,专门用来在内陆进行航运。 因为领土权等原因,外国人想在中国内陆的河道航运,限制非常大,所以她这个中国人很占便宜。 然后,她欺诈了聘用她船帮的日本人、德国人、法国人……各种外国人,同时给中国自己人优惠,鼓励他们开全国连锁店,挤掉外企。 在虚拟世界里就是要爽一把! 说实话,她对法国人还是比前两位友好的,价格只提了三分之一,另两位都是三倍! 结果,法国商人最先投诉她。 法国人真抠。 但是,她期待了多年的结果,终于等到了。 林康苑欢快地吸一口空气,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等她彻底惹怒法国洋毛子,然后被暗鲨,她就可以知道,她到底能不能回现世了。 自杀不行,他杀……可能行吧 她如此安慰自己,并坚信着。 林康苑揉揉太阳穴,随意地一扭头。 看到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福特汽车。车旁边,站着一位身高很高的青年。 青年穿一身西装,外披大衣,大衣扣子没系,双腿修长且笔直。 他在冬日的阳光下,对她笑得和煦,露出仅有的左脸上的酒窝。 看到她望向他,他半抬起胳膊,朝林康苑挥了挥,眼里的笑意变浓。 林康苑一顿,提起小皮箱抬步下台阶,向他走过去。 走到他面前,林康苑发现,她抬头的幅度更大了,“你——又长高了?” 她注意到他眼神一变,露出让她陌生的情绪。 林康苑一噤。 吴黎愣了下,收回习惯性散发的凌厉气息,“对,去年量过,五尺八寸。” 那就是一米九三。 林康苑舒口气,然后沉默,她一米六三。 她脖子好酸,心也好酸。 她恰柠檬。 吴黎打开车门,帮林康苑把小皮箱放进车内,“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她点头,坐上车。 站在大马路上说话确实不方便。 吴黎带她来到一家,她以为是咖啡馆,结果买酸奶的店。 “上海还有这样的地方?”林康苑意外,尝一口侍应生端上来的酸奶,“……恩,熟悉的味道。” 跟她刚穿来时瞎捣鼓出的味道,迷之相似。 吴黎脱下大衣,挂在椅背上,转回身解释:“当初我见你总研究这个,所以特地开办此店。喜欢吗” “按照你留下的配方。”他补一句。 林康苑欲语还休,她只是刚穿过来时不适应,怀念现代的冰淇淋和布丁而已。至于冰酸奶,以前她嫌没滋味,后来她吃不到。 真香。 不过她将就地喝了三年不断改良的酸奶之后,实在无法满意,就放弃了。 林康苑不敢拂他的好意,小心翼翼地扯唇一笑,“记性不错。” “不是味道不错”吴黎神色奇怪。 林康苑腹诽:不,您过誉了,她的厨艺,她自己深有体会。 “君此店,经营如何?”林康苑试探地问,同时转移话题。她怀疑,这家店是吴黎唯一亏损的产业。 “客人说,味道独特,颇可回味。”吴黎轻描淡写。 林康苑心情复杂,民国人还挺猎奇。 她搅弄手上的热酸奶,听到对面的吴黎问她,“怎么这次回上海,没有告诉我我本可以去火车站接你。” 林康苑抬头一笑,“行李不多,我自己足以应对。而且待得不久,过几日便回广东,不必叨扰众人。” 她特地来寻死,不久于人世,通知你收尸么……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今天没有认出你,你也就不会联络上海的旧友”吴黎缓慢地开口道。 空气似乎冷了几分。 林康苑眉心一跳,反应迅速,“怎会,自然要告知你们。” 冷气消散。 然后,良久无话,气氛陷入尴尬。 林康苑舔舔后牙槽,七年未见,老熟人变成陌生人,真的没话聊。 而且,吴黎跟她印象中七年前的纯良小孩变化太大,反而越来越像书中那位冷硬孤僻、手段狠戾的金融大佬。 吴黎清咳一声,打破沉默,“找好住处了吗?” “随意找家酒店便可。”林康苑道。她不缺钱,住得起酒店。而且,不是有人说过么,人一生中最痛苦的事就是,眼一闭,钱没花完。 她绝不会沦落至此! 吴黎反对,“酒店里鱼龙混杂,你住不合适。” 嗯 林康苑嗅到了警告的意味。 “那,住家里”她思索一番,道,“我收拾一下老宅,整理出一间房间来。” 她可以把以前在上海住的旧宅院收拾一下,虽然它被烧毁过,但宅子那么大,总有幸存的房间。 吴黎皱眉,“林家老宅多年不住人,破败难修,一天收拾不干净。” 林康苑挑眉,低头喝一口酸奶。 她做错了什么,大佬要在一个住的地方上为难她 “那,君有什么其它的办法”林康苑抬眼问。 这一抬眼,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挑衅意味。 吴黎:“亲朋旧友,皆可借住。” 林康苑微微颔首,还给了她一个方向,没逼她上绝路,她收回挑衅。不过,亲朋旧友的房子 吴黎道,“三年前,我置办了新宅,比原先住的那栋空阔许多。” 有许多间空房间,多住一个人绰绰有余,而且干净,也比酒店安全。 林康苑醍醐灌顶! 她想起来了,她养成吴黎时,把一栋小洋楼挂在吴黎名下,不就是亲朋旧友的房子么。 既然吴黎现在买了大房子空置出来,就意味着,可以把它还给她了。 那是她的家,她住,天经地义。 林康苑纠结地瞟一眼吴黎,小声讨债,“我以前给你的小洋楼,钥匙能还我不?” 她看见吴黎顿了一瞬。 林康苑埋下头,把额角的碎发别到耳后。心想,为了她的住处,吴黎实在是……牺牲太大。不过,她不是故意让他尴尬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今天三更,待会儿十二点和三点准时掉落更新~ 抱紧点进来的小可爱们 第2章 搬家 吴黎一口气噎在喉咙口,干硬道,“能。” 他摇一下餐桌上的摇铃,唤来侍应生。 侍应生走到吴黎身边,微躬下背,“老板” 吴黎吩咐,“找个人回公馆,请老太太把巨鹿路的小洋楼钥匙找出来,送来给我。” 他转回头看一眼林康苑,从这一眼里,林康苑看出了他对她自理能力的怀疑。 ……她不说话。 “还有,”吴黎点出两个名字,“叫周婶和小马收拾东西搬去小洋楼,听林小姐差遣。” 侍应生点头应下,去后厨房找了个年纪小的听差跑回吴公馆传话。 一小时后,林康苑摩挲着手里的黄铜钥匙,走进她“失而复得”的小洋楼。 小洋楼被打扫得很干净,一如当初有人住时。 周婶和小马比她先到一步,现在正忙上忙下地收拾,把常用的茶壶碗碟、床铺暖炉擦洗干净,该摆的摆,该用的用。 “小姐,先生,你们快坐下,我老婆子很快就给你们整理得妥妥帖帖,保证住得舒服。”周婶肘子弯里抱一篮零碎物件,诸如痰盂剪刀,风风火火地路过俩人穿进厨房。 林康苑插不上手帮忙,还要挡住准备“抢”她小皮箱的小马,“我自己来。” “那小姐小心些,箱子重。”小马憨厚地笑笑,“我去厨房洗桌子。”他转身跑进厨房。 吴黎站在一旁提议:“我带你逛逛。” “好。”林康苑点头,毕竟她以前没住过这里,是得熟悉一下房间和电器。 吴黎先带她参观厨房,厨房跟客厅连着的,南北朝向一前一后,厨房的窗正对着后花园,吴黎的黑色福特汽车正停在那里。 厨房的后门开着,后花园的空地上,小马在洗餐桌,一手拿抹布擦,脚边放桶水。周婶又端着高高一叠碗盘从门外走进来,碗盘湿哒哒的,刚洗过。 吴黎并没有给她讲解,嗯。 转场二楼。 林康苑边踩楼梯,边摸索墙壁上的灯拉绳,抓到绳子,“咔”拉一下,灯亮了,楼梯台阶骤然清晰。 她“哒哒哒”上楼,吴黎跟在后面走,皮鞋鞋底声音沉重。 “这间房”林康苑问一声,按下房间门把手。 吴黎:“还有另两间——” 迎面,漆黑的房间里,一道黑影从天花板冲下来,伴随着凄厉的破空声。 林康苑呼吸一窒。 黑影呼啦啦飞下,近得几乎掠过她头顶。 耳边响起一道枪声—— “砰!” 身后的吴黎瞬间拿出手.枪,对准黑影扣下扳机。 黑影扑凌扑凌翅膀,拐弯向上“嘭”地撞上天花板,在房间里乱飞。 林康苑被枪声吓到,连连后退两步,踩住吴黎的脚面。 “没事吧?”吴黎扶住她肩膀。 林康苑回头,抬头看向他,眼睛湿漉漉的。 “幸好我换了棉拖。” 不然她若是高跟鞋一脚踩下去,有事的得该是吴黎。 幸好她贪舒服,一进家门就换了拖鞋。 “……”吴黎下颚骨紧绷,没说话。 林康苑侧头,看见吴黎手上的枪管正在冒白烟,他握枪的手很大,五指稳而有力。 扣在扳机上的食指突然动了动。 同时,林康苑发觉扶住她肩膀的手掌很用力,捏得她有些发痛。 差点忘了,她赶紧把脚从吴黎脚背上挪开。 肩上的触感倏地消失。 林康苑心怦怦跳,偷眼看吴黎。他太高,她只能看见他紧抿的唇。 她后背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脑海内那声枪声犹在回响。 原书形容吴黎“杀人无数”,她把这四个字放在嘴里反复咀嚼。 “发生什么事了?”楼下周婶大喊。 林康苑走到栏杆处向下说,“没事,有只燕子在房间里。” 听到了枪声,小马也从后花园慌乱地跑进客厅,抬头朝楼上张望。 “燕子”周婶把湿手往围裙上一抹,走楼梯上来,“被先生打死了?” “没有。”林康苑澄清。 周婶探脖子往半开门的房间里望,摸到门边的拉绳,向下一拉开灯。 燕子撞晕在墙角,翅膀还抖嗦着。 “造了孽了。”周婶急吼吼地走过去抱起燕子,对着俩人道,“燕子筑巢引福,说明咱们房子风水好,怎么能打它呢。” 林康苑怜悯地看一眼周婶,在书里,吴黎可是个不容质疑的人。她转回头观察吴黎的神色。 吴黎:“养一下,明天把它放走吧。” 嗯,一定是目前还年轻,没后来那么专.制。 “这才对。”周婶点头,抱着燕子下楼,跟小马嘀咕两句,俩人回去厨房。 “看另一间房吧。”林康苑提议,沿着走廊往前走。房子太久没人住,进了鸟儿也正常。她随口问,“你随身带枪” 吴黎点头,把枪收回口袋。 “哟,”林康苑扬起嘴角,打开房门拉灯,房间很干净,床铺整洁,“我今晚住这间吧。”她掏出别在腰后的手.枪,套在手指上打个转,“巧了,我也随身带枪。” 吴黎:“……” “找时间切磋一下枪法”林康苑挑眉,想要跟大佬培养共同爱好。 吴黎:“不用。” 林康苑:“没关系,我知道你平时忙。”她能屈能伸。 吴黎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道,“中午遇见你时,你在法国大使馆门口,是遇到棘手的事了?” 林康苑退出房间,踱步下楼,暗搓搓揭过去,“不棘手,如今做生意难免跟洋人打交道,但是与他们又说不清道理,所以需要拉扯一阵子。不过既然要滞留在上海了,那我干脆检查一下船帮的货运,粤康船帮在上海港口有两个仓库,我是时候对一下账了。” 粤康船帮就是林康苑创建的船帮,专营南北水路运输,北至黑龙江,南至广东,在各大港口都有固定的仓库。 仓库里,临时存放着需要运输的货物,等船帮经过时就会装上它们。每个仓库都有看库人记录账簿,也就是记下每笔交易,以做查账之用。故而,查库也意味着查账。 吴黎冷淡道,“嗯。” 参观完毕,回到客厅,林康苑不知道干什么了。于是,她把把钢笔、墨水、信纸一一拿出来,放在茶几上。 表示,她开始忙了,客人无事可自请告辞。 大佬,他们气场不和,纵然她有金刚不死之身,为了活到能被暗鲨,还是请离她远一点吧。 吴黎坐在侧面沙发上,架起二郎腿。他的大衣自在酸奶馆脱下后,便没有再穿回去,此刻搭在沙发扶手边。 茶几上还放着一支手.枪,莫名违和,是林康苑随手放上去的。 林康苑低头垂眸,拆开钢笔帽,将笔尖浸入墨水瓶,尽她最大的努力拖长吸墨时间。 “滋——” 吸饱墨汁,把笔尖放纸上前后一抹,她握起笔,视线移至摊开在茶几上的信纸,下笔写下开头:嫂黄婉仪启 久思卿不见,今归上海,期小聚。 顿了顿,林康苑抽出下一张纸,写下:友徐泽秀启,内容誊了一模一样的。 然后写不下去了。 林康苑偷瞄身侧吴黎,发现他并没有看出她在装模作样。 她腹诽,吴黎怎么还不走。 能聊的都聊完了,房子也参观结束了,他继续留在这里,是想拿冷气压冰冻她么。 林康苑正欲转回头,继续苦思冥想拜帖正文,吴黎跟她对视上。 “在写何物?”他张口。 “拜帖,写给嫂嫂和泽秀。”林康苑答,“既然回了上海,便一定要拜访她们。”她灵光一闪,开始变相澄清在酸奶馆里吴黎对她不会联络旧友的质疑。 “当然,要不是今天碰上了你,明晨你也会收到我的拜帖。” 吴黎眼里漾出笑意,“只怕年节将至,她们难得闲暇。” “对。”林康苑尽职尽责地扮演念旧的形象,“但心意总要到,得让她们知晓,我一直挂念着她们。如若久不联系,情分便会断,我极其不愿意见到这种场面。” 吴黎显然对这句话很满意。 林康苑也很满意。 “恩,不过,你还不回去吗?”她先给甜枣,枣里藏刀,将真实心思尽量隐蔽,“英子姑可能正在等你回家吃晚饭,现在已经快六点了。” 吴黎顿悟:“就走。” 他拿起大衣,起身离开,“告辞。” “下次见。”林康苑摇摇手。 等吴黎走了,林康苑下笔如有神助,极快地写完一封信和一份名单。她叫来小马,名单她自己收起来,信并上另两封拜帖给小马,“按照上面的地址,麻烦现在帮我递出去。” 小马看一眼,目光停在信上,“港口的粤康船帮把头” “对。”林康苑帮他确认。 小马:“先生刚走!” “我知道,我特地让吴黎走了,才好方便我见粤康船帮的把头。”林康苑耐心地解释。 小马抱着破碎的三观送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把头:旧时称把持一方或某一行业的行帮头目】 三点继续~ 第3章 吴黎起家 夜幕黑沉,周婶打开了厨房左右的台灯,暖黄的光照出来。 她把热腾腾的饺子起锅,装进大盘子里端到餐桌上,还有两碟蘸酱。 开饭了。 林康苑低头看怀表,七点四十六,小马该回来了。 果不其然,她跟周婶饺子没吃两口,外面传来开门的响动。 小马领一中年男人进来,男人身穿短袄绑腿裤,四十岁上下,眸黑眉深,有胡子。 小马搓手呼口热气,跺跺脚,“林小姐,这是冯把头,我把他带过来了。” “我认识。”林康苑展颜,招呼两人坐下吃饭,“辛苦你来回奔波,快来吃饺子,冯把头也一起。” 两人随之在桌旁坐下。 吃过饭,林康苑带冯把头去客厅单独谈话,问,“近日航运可还顺利” “一切如常,都顺利。”冯把头点头回话,“就是有一笔交易,目前还在等帮主你的决定,帮主你不是正在跟法国人交涉么。这笔生意到底做不做如果不做,就把仓库的货还有定金退还给法国人,也省得占地方,我们还能接其它的单子。” “我也在等法国人的说法。”林康苑表示了解,“估计一时半会解决不了。等船到了,你把其它的货装上去运走就行,不用管这批。” “好。”冯把头神色忧心,“帮主,我们怎么惹上洋人了呢。洋人可不好惹,连南京政府都让着他们,我怕此事不能善了。” 就是知道此事难得善终。林康苑想到她命不久矣,不由豪气干云,“在中国人的地盘上,中国人谁都不惧。” “要不,我们托托关系,找吴爷帮忙说情”冯把头忽略她的话。 吴爷,吴黎 林康苑关注点偏离,“你还跟他有交情?” “算不上交情,只不过吴爷照顾过我们船帮几回生意,我们也逢年过节的给他送礼。几番来往,跟吴爷的手下混了个脸熟。”冯把头颇为自豪。 “噢。不过,连南京政府都让着洋人,我们托关系有用?或者说,洋人在上海还怕谁么。”林康苑问道。 冯把头凑近,口气含着崇高的敬意,道,“吴爷在上海可是顶尖的人物,任谁都要给三分面子,更别说洋人。” 林康苑:“为何?” “帮主难道不知,吴爷心口的枪疤从何而来”他低声问。 林康苑:“不知道。” …… “你说一说。” “乙卯年,也就是四年前,当时鼎盛的徐府和傅府两大豪富,因为一批货起了冲突。那批货,原先是徐府定下的,突然被傅府半途截走了。那时候,吴爷还跟在徐府大少爷手下办事,徐大少爷就派他去傅府讨个说法。”冯把头道。 林康苑:“然后,吴黎心口就中了一枪” 冯把头一噎,否认,“不是。吴爷去傅府讨说法,傅府自然不认,说没抢徐府的生意,进货各凭本事,供货的人想卖给谁就卖给谁,然后还拿出了订单合同,对徐府一番羞辱。 吴爷便去查,讲好的生意突然被拦下,只能是因为傅府出的价钱高很多,若只高一点,供货人还不至于得罪徐府。但是,傅府哪来的钱这样挥霍呢。 然后,不知道吴爷使了怎样的手段,查到傅府早跟一家银行勾结上了,出的钱是假.钞! 真是,为了赚钱,不择手段。”他唾弃道。 林康苑:“怎样的手段” “我哪里清楚。”冯把头摇头,“只听说吴爷在黑白两道上都有人脉,打听到假.钞的消息,亲自带人蹲守几天几夜,绑了那家银行的副行长审问出来的。 第二天,这事登上报纸曝光,傅府的生意自然做不成,又赔钱又道歉,名声还是坏了。 没几天,政府要收购一批军用物资送去东北,这笔生意签给了徐府,政府出钱,徐府出物资顺带负责把货安全送到东北军手上。物资太多时间又赶,只能走水路。当时,几十艘轮船停在码头,盛况空前。 因为天气不好,连日大雨,轮船停了几天,等放晴再出发。吴爷派多班人手轮流看护,谨防物资受损。 这时候,傅府出来找事了。傅府想着,要不是先前徐府暗害他家,败坏傅府名声,这么大一笔生意,他家肯定能分上一杯羹。甚至还觉得,假.钞败露的事从头到尾就是徐府策划的,要不然怎么那么厉害,几天就查出端倪。肯定是早有证据,只求一击中的。 一夜,趁着大雨掩护,傅府派人去凿船,想要坏了徐府的生意,弄个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不过当即便被守船的人发现。领头的是傅府独苗小少爷,他年轻气盛,一急之下竟然杀了守船众人。 所幸仍有一人逃了出来,回徐府找吴爷通风报信。 吴爷带人赶至,放枪令傅少停手。傅少不听,更加狠了地凿船,吴爷便开枪打中了傅少的手。 事情到这时,傅府的人终于也得到了消息,傅府当家带人赶至码头。原来,这件事是傅少一人谋划,没告诉家里人。 傅老爷见独子手臂被废,大恸,‘不过是一船货,你竟伤我小儿!’抬枪打向吴爷。 吴爷躲过去了。 见此,傅府不依不饶,愤而拔枪。徐府也不是吃素的,眼见已有三艘船被凿破下沉,守船的七八位兄弟又被杀,于是,两方激战,枪声不绝。 徐府众人一边回击,一边又要查探物资的受损情况。吴爷一个人穿枪过弹去船上堵凿破的洞,就在那时心口中枪。他力忍伤痛,查船巡漏,再赶回去指挥枪战。 激战中傅少逃离不及,中枪身亡。傅老爷当即痛极愤极,派人联系帮会的兄弟来码头火拼。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傅老爷放话,他愿出全部身家,势要吴爷人头落地。 那夜,狂风肆虐,惊涛拍岸。日升时,血满黄浦江。 白天上海驻军才赶到,那些人懒散惯了,一向失职。他们给傅府的人收了尸,并抓走参战的帮会会众,给自个头上记一笔灭黑帮的功。自此,傅府衰败。 吴爷清点好损失的物资,让手下重新购足补上。 然后,又是连日大雨,冲刷干净了码头的污血。 几十艘轮船按期出发,东北军顺利收到物资。 经此一战,上海势力颠覆,吴爷辞出徐府异军突起,帮派也重新排号。 吴爷一举成名,以雷霆手段毒辣眼光迅速打响名号,荣登顶流。这些年来,无人能出其右。” 说完,冯把头长长缓了口气,端起热茶灌一嘴。 林康苑惊叹,“这个故事,我曾看过的” “……”冯把头顿时失语,“吴爷身受重伤,还能力挽狂澜破敌而出,仅率三四十人打败对方一两百人,事后又施恩于政府和军阀。如此手段,如此心性,当为百年难遇之人材,做不得假。 现如今,吴爷手下能人众多,说的话分量举足轻重,洋人岂敢得罪他。” “其实,这个故事我真的看过。不过这不重要,我想问的是,吴黎会答应帮我们说情么”林康苑见冯把头一脸的胸有成竹,不由疑惑。她印象里,吴黎是个高冷的人,不应该跟冯把头这样的人打交道。 “吴爷不会帮我们说话。”冯把头认知很清醒。 林康苑:“……” 冯把头:“不过,吴爷手下的人倒是可以争取一下。我刚刚不是说过么,逢年过节,船帮会给吴爷送礼,难得的是,吴爷都接下了。来往几番,我们跟吴爷的手下混了个脸熟。吴爷的手下一样不容小觑,跟法国人说个情,我们也就得救了。” 林康苑沉吟一番,非常赞同。 “不用了,我没有做错,是法国毛子吝啬想压价,我们顺其自然便好。” 冯把头:他上面说的全是废话! 林康苑拿出抽屉里的名单,叠好塞进一封信袋里,“此事放下不谈,我还有另一件事要托付给你。这封信,你等我们粤康船帮的大把头驶船路过上海时交给他,让他送到广东老家我大伯父,也就是他爸的手上。” “好。”冯把头应下。 这封名单上,记录的是粤康船帮各个港口的把头,他们的名字、年纪、家世,以及经商能力和可信度。这些都是林康苑多年观察所得,是她管理船帮的凭证。 但她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舍不得这偌大一份产业,毕竟是她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 命能少活,钱不能少赚。 于是,她决定挑选一个接管人,也就是她大伯父一家。 相当于遗书吧,不过她不能亲手交到大伯父手上了,只能委托他人。 “咳——你们说什么呢。”周婶重重咳一声,端着一盘炒花生走出来,放到茶几上。 林康苑抬头,一看时间,“都这个点了,冯把头你快回家去吧。” “好。”冯把头非常自觉地抓了一把花生塞兜里,“帮主,告辞。” 林康苑点头。 看着冯把头出门走远,周婶一脸不高兴地坐到林康苑面前,“林小姐啊,不是我封建,我很开明的。但是,你怎么能跟一个大男人单独说这么久的话呢,你还一直拿眼睛看着他,你应该避开的,不能对视。” 林康苑默默剥了一颗花生。 “那个男人都多老了,还想老牛吃嫩草,呸,不要脸。”周婶吐唾沫,“林小姐,你看看我家先生,又年轻又有能力,你现在还住在他家里,应该检点一些。” 嗯 林康苑反驳,“不是——”这是她家。 “我家先生对你可是独一份,他从来没有养过别的女人,你是头一个,更是唯一一个。”周婶打断她,苦口婆心道,“虽然你年纪大了一点,但只要先生不嫌弃,我也就不在意,我一定对你恭恭敬敬,只要你跟先生好好的。我看你面相,二十五六了吧,我家先生可刚满十八,你还有哪里不知足的你是老牛吃嫩草,还傍上个金龟婿,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你要懂得珍惜。” 林康苑:“你家先生也是我养的第一个男人他十岁的时候头发还是我剪的他能遇到我也是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福分他才要懂得珍惜。”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捧着手机,眼巴巴看着收藏有没有涨~ 第4章 索绰罗婉仪 “——所以我才有今天。” 周婶被镇住,瞠目结舌。 林康苑拍拍她肩膀,“你进府晚,不知道这些事很正常,下次得空回吴公馆打听打听。天晚了,早些睡吧,别多想。” 周婶全身僵硬,目光不自主地随着林康苑上楼进房间。 突然,林康苑推开门又下楼,“忘了,我还没烧水沐浴。” “——我来烧!”周婶大喊。 …… 第二天,晴,但太阳躲在云后面。 吴公馆饭厅,吴黎对吴母(孙英)说了林康苑回到上海一事。 “真的?”孙英眉眼笑开,欣喜地站起来,饭也不吃了,说,“你快去请大小姐来家里吃饭,跟她说,我给她准备了一桌的好席面,都是她喜欢吃的——哎,周婶呢,我得跟她讲一下菜谱,怎么今天都没看见她。”孙英四下张望。 吴黎解释,“周婶被我派到小洋楼照顾林康苑了。” “这样。”忽然,孙英眉头一簇,“你怎么能叫大名,应该叫她园园姐……”看吴黎无动于衷,眼里没什么情绪,孙英不敢像小时候那样真的责骂,声音渐弱。 “你做得对,她如今在上海举目无亲,是缺个人照顾。”孙英改口,“林府对我们有恩情,现在我们在上海有地位了,就要多回报大小姐,常走动去看她。” 吴黎不置可否。 气氛一时沉默。 这时,佣人过来禀告,“先生,杨团长来电话找您。” 杨团长,即杨启明,上海驻军团长,也是徐府的三女婿。 “嗯。”吴黎起身去接。 孙英看他走开了,低头想了想,转身去厨房。 客厅,吴黎坐在沙发上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杨启明大笑一声,“你猜我上午接到什么了?” 吴黎右腮微动,“货到了。” “一下就被你猜着了!”杨启明声音听起来很高兴,“五百支美国的斯普林菲尔德M1903,还有七千颗子弹。好兄弟,这回多谢你了。” 吴黎语气无波,“不用。” “放心,我马上把款结了,一分不少。”杨启明一派大方,顺便预约了下一笔交易,“以后有需要,还得麻烦你。” 吴黎忍不住嗤笑,“真不用,我没赚你的,不过是让你出了运费。再者,我不明白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掏钱给部队添武器” “唉,你不懂。”杨启明啧啧几声,“不跟你说这个——不行,我还是得说。” 杨启明一边嫌没有知己理解他的赤子之心,正打算孤芳自赏,一边又舍不得放过这么个大好的倾诉机会,忍不住道,“你知道吧,最近有个帮派叫青山帮的,嚣张跋扈,胡作非为,还不服管教。我作为驻军团长,不能干看着尸位素餐啊。虽然上海势力混乱,我们驻军以前从不插手这里面的事,什么黑帮内斗啊的。但是这回不一样,这个帮派欺负的是上海民众,是老百姓,我就一定要出面了。” “但军部不同意,没批下装备,所以你只能自己买。”吴黎替他说完。 杨启明一拍手,“对。” “为了百姓” “对!” “你行。”吴黎道。 对面笑得憨,“嘿,也就你能懂我了。” “是么?”吴黎反问,意味不明,手指一下下叩击桌面。 “对了,还有件事。”杨启明突然想起,“过几天冬至,我们又要回徐府吃席,你准备好给二老的礼物没?” 吴黎:“你问我” 杨启明瞬间低落下来,“唉,我就知道问你没用。你跟我不一样,我是作为徐府的女婿去吃席,你是看在大哥的情分上才去,压根不用在乎二老。可是,兄弟我最近难做啊,泽秀又跟我闹脾气了,冬至回娘家不知道会说什么,我得把二老讨好了。你说,做男人怎么就这么难,我实在搞不懂泽秀这次发脾气又是为哪般。” 吴黎对这种事毫无兴趣,道,“你去把福记、荣记新上的货都买了,谁都能讨好。” “这不行。”杨启明不采纳,“那些东西里面没心意,是个人都能买到,徐府不差我一份。而且,你清楚的,我现在囊中羞涩,钱都□□了——虽说不怨你,但总跟你有关系,因果相连,你不能半路跑了,你得帮我想办法。” 杨启明话里话外地赖上吴黎了。 “你自求多福。”吴黎不留情地挂断电话。 另一边杨启明:“……”太不够兄弟了! 扣上听筒,吴黎回饭厅继续用饭。用完刚放下筷子,转头就看见孙英站到了他旁边。 孙英手里提着一包包好的玫瑰糕,绕过餐椅坐到吴黎身侧,“囝囝,你把这包玫瑰糕给大小姐送去,说是我亲手做的。”她塞到吴黎手上。 玫瑰糕又香又软,还透出几丝玫瑰的芬芳,气味钻进吴黎鼻尖。 他突然想起昨晚林康苑头顶碰到他下巴时,发间散发出淡淡的玫瑰香,淡淡的,一触即散。 孙英仔细叮嘱,“大小姐从前就喜欢玫瑰,这糕肯定也喜欢。它虽然不值钱,但特地做给她就是咱们的心意。还有,告诉大小姐我很想她,邀她一定要来我们家吃饭,记住没” “嗯。”吴黎应一声,然后被孙英推出吴公馆,催促去林康苑那,“快些去,现在正好当下午茶,不然糕冷了就不对味了。” 吴黎不合常理地顺从了。 看着车开走,孙英嘀咕,“这次竟然这么听话,不知道是哪一句合那小子的意了。”她拍拍围裙进屋。 小洋楼 听到门铃响,周婶去给开了门,惊喜道,“先生来了。” “嗯”闻言,坐在沙发上的林康苑转身,探脖子往门口看,脱口而出道,“你又来了。” 她的表情是笑的。 说出的话却让吴黎脚步顿住,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踏进这道门槛。 林康苑捂嘴,说漏了。 她站起来迎上去,“外面好像下雪了,我没想到你会冒雪过来。” 吴黎点头,把手上的玫瑰糕递过去。 周婶赶紧接过。 同时,吴黎脱下了沾雪的大衣。 周婶空不出手去接了。 吴黎对林康苑道,“糕是给你的。” “嗯,多谢。”她点头,没动。 然后,林康苑看着吴黎短暂沉默,随后以不符合他身份的动作拍去衣服上的雪,挂到衣架上。 ……她为阶级斗争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她偷偷打量吴黎,试图找出冯把头口中“吴爷”的样子,那个在枪林弹火中激战,又深夜埋伏绑架的男人。 一打眼,林康苑瞧见吴黎鞋沿沾着污雪,想象他黑色皮靴踩血的情景,顿时脚底生寒。 “坐~”她声音不自觉打颤,领吴黎坐到客厅,“最近常下雪,路面积雪易打滑,你开车要当心。” 吴黎颔首坐下,开门见山道,“我妈邀你去吴公馆做客。” “英子姑”林康苑扬起笑脸,努力寒暄道,“她近日身体可好?” “挺好。”吴黎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我带给你的玫瑰糕,是她亲手做的。” “那说明她一切安康。”林康苑了然,道,“帮我感谢英子姑的玫瑰糕,我听名字就很喜欢,想来一定美味。还有替我回她,我一定去吴公馆拜访她。” “她的心意。”吴黎莫名其妙道。 “……是”林康苑摸不着头脑地附和。 看吴黎神色没什么异常,但又不说话,林康苑如坐针毡。 难道“心意”这两个字有什么内涵 这时,周婶解救她来了,端着一碟拆开了的玫瑰糕。 玫瑰糕样式并不精致,方方块块的,一口大小。 林康苑捏起一块尝尝,酸酸甜甜的,味道还行。她夸张地夸赞,“确实合口,英子姑手艺真好,若没有英子姑,我必然吃不到这种美味。” “喜欢就多吃点,荣记有卖。”吴黎拆台,似乎还沉沉地瞥了下她。 闻言,林康苑笑容僵在脸上,“是么。” 他自己强调亲手做是心意,此刻又说荣记有卖烂大街,故意耍她! 吴黎抬眼看她,她倏地转头,对周婶道,“周婶,去荣记帮我带五两玫瑰糕来。” “啊,好嘞。”周婶应下,出门去买。 剩下林康苑和吴黎相对无言。 “你觉得冷么,我去添些煤来。”林康苑瞟一眼暖炉,说出让她自己都觉得有病的一句话。 体测,室内温度有20度。 吴黎当真了,“你冷” 林康苑转转眼珠,她如果说不冷,肯定就没话接了,“对,我冷。” “我去取煤。”吴黎起身去厨房,煤篓堆在厨房。 林康苑:“……” 她赶紧趁机脱下针织外套,跑去门口吹几下寒风。 沐浴在寒风里,她想,这样的时光不多了。 爽够了,一睁眼,林康苑看见一位盘正条顺的美人站在她面前。 喔嚯。 美人伸出手指弹了下她脑门。 林康苑瞬间回神,揉揉额头对索绰罗婉仪一笑,“嫂嫂。” 美人盘正条顺,但包得严严实实,穿着最低调的打扮。 索绰罗婉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阿园,站在门口干什么,特地迎我”她手里提着一瓮酒。 “对。”林康苑顺口接下,朝路边看了眼,果然看见不同于吴黎的另一辆汽车。她转回头欣喜道,“嫂嫂怎么来了,快进屋。” “你哄我。”索绰罗婉仪无奈地摇头,走进屋里,“若是来迎我,怎么我到你面前了,你都没看见呢。” “我在发呆,不过,是见到你的美貌而呆了。”林康苑甜言蜜语说得极溜。 索绰罗婉仪剜她,脱下大衣坐下,把酒坛放到茶几上,姿态端庄。 作者有话要说: 林康苑,小字“园” 以后都每天中午十二点更新,作者君拿着大喇叭喊道。 第5章 滋味 “你说思念我,于是我带着酒来看你了。”索绰罗婉仪从口袋里拿出林康苑写给她的拜帖,摊开放至案面,“我满月时埋下的女儿红,如今一算,刚巧三十三年。” 拜帖是昨晚林康苑让小马送去的其中一份,收帖人徐府大少奶奶索绰罗婉仪。 另一份拜帖的收帖人是徐府三小姐徐泽秀,据林康苑所了解,徐泽秀似乎在她离开上海的第二年结婚了,丈夫是国民党军官。 林康苑惊讶,“女儿红”这不是旧习俗里,出嫁的女儿带去夫家的陪嫁,在婚礼上喝的么。 “对呀,”索绰罗婉仪点头,嫣然一笑,“你我七年未见,久别重逢,不拿出点好东西来,我如何招待你。而且,这酒既然在我新婚时已拆封了,喝过两杯,那剩下的拿到此刻来饮,也不算枉费它。” “如此,便多谢嫂嫂了。”林康苑莞尔。听着也不大要紧的样子。 索绰罗婉仪拔下坛口的封布,翻正倒扣在茶几上的陶瓷杯,将酒斟满两杯,“尝尝。” “酒香藏不住。”林康苑端起一杯凑到唇边,轻轻舔一口,烈得咳嗓子,“辣的。” 索绰罗婉仪饮下一整杯,嘲笑她,“你呀,一如既往地不经事,没口福。” 林康苑噘嘴。她喝惯了红酒,喝不了民国时期这么纯正的白酒,度数太高了。 “要不,我把酒烘上,你尝尝热的”索绰罗婉仪边说,边将酒坛重新盖好,放到暖炉上烘烤,“这是好酒,你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了。” “正好,你这还有玫瑰糕,配酒最合适。”她看到了茶几上的玫瑰糕,于是道。 林康苑这才想起来,吴黎还在厨房取煤。她往厨房看,不见吴黎,心想怎么这么慢。 转回身,林康苑问,“嫂嫂今日来,只是找我喝酒”熟稔意味十足。 “不然呢。”索绰罗婉仪自顾又倒了一杯酒,探探温度,顺便饮了,“我在上海没什么友人,今日,只是来访友小聚的。” 莫名的,林康苑在索绰罗婉仪脸上看出了一丝落寞。 “怎会,嫂嫂秀外慧中,单是这副样貌和身材,就教多少女人羡慕,她们不来找你探讨探讨”林康苑调侃,“第一眼惊艳于美貌,第二眼折服于内涵,她们便都争着和你做朋友了。” “阿园,”索绰罗婉仪抬眸,眼波流转,盈盈道,“你总夸我好看,可是真心我一直当你哄我的。” “比蒸馒头还真。”林康苑诚恳道,“按照我的说法,就是脸小身瘦腿长,标准的七头身,老天爷赏饭吃。”她毫不夸张。 “嗯哼。”索绰罗婉仪喷笑,掩饰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再抬头时,显露出些醉意了,“那你觉得,在你大哥眼里,我是怎样的在男人眼里。” 啊? 林康苑敏感地察觉到这个问题涉及索绰罗婉仪夫妻私事了,谨慎道,“自然也是很好的。” 她眼神往左右瞟,不敢正视索绰罗婉仪。毕竟,男人嘛。她又不知道徐府大少到底怎么想。 于是,她瞟到了从厨房提着煤篓出来的吴黎。她立刻决定拉上吴黎寒暄,把这个话题岔过去。 但是,林康苑听到索绰罗婉仪呢喃,“可是,他的二房说,我是个没滋味的人。” 林康苑:噗! “嫂嫂”她艰难地移动脖子,“你醉了,开始说胡话了。” 没“滋味”是她淫者见淫么……形容一个女人没滋味 索绰罗婉仪挑眼,媚眼如丝,显然半醉,“不过是说句真心话,你便如此神态。”她手边的酒坛不经意间已经空了大半。 “我说一说又何妨,你大哥的那位姨太太,是戏子出身,自然比我有滋味……” 林康苑猛地转头,不知道索绰罗婉仪待会嘴里还会说出什么,她首先要做的事是拦住吴黎不让他过来,这种闺房私事他不能听见! 过道上,吴黎一步步走过来,右手提着煤篓,左手握着火钳。他抬头看到了林康苑,两人对视上。 耳边,索绰罗婉仪依旧在说,“阿园,你与我谈论谈论,‘滋味’是什么?” “啊、啊?”林康苑反应跟不上,回头答非所问地应一声。她努力地挤眉弄眼,示意吴黎退回去。 但吴黎没看明白,脚步未停,询问地看着她。 “阿园,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也觉得,那姨太太说得对”索绰罗婉仪不解,转头看她。 林康苑立刻回身坐正,强装镇定地一笑,“不可能。那些戏子,最擅内宅争醋,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嫂嫂居然把它们记在心上。” 面上愤懑,内心慌得一批。她将手伸到背后,使劲地内外扇。大佬呀大佬,察言观色你不可能看不懂吧。 大佬可能真的没看懂,因为林康苑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她背上急出一层汗。 “若是无稽,我自然不会记在心上。”索绰罗婉仪垂眸,语调轻而慢,“只是这次我觉得,她说的似乎有些道理……阿园,你说,‘滋味’是什么” 她也不知道呀,她又没嫁过人。林康苑欲哭无泪。趁着索绰罗婉仪低头的间隙,她赶紧转头,惊悚地发现吴黎只离她三步远了。 她无声开口,回——厨——房! 吴黎皱了下眉。 “阿园”久久没听到答复,索绰罗婉仪又出声重复一句,她看向林康苑,蹙眉,“你怎么……” 索绰罗婉仪看向她了! 林康苑半张脸麻起来,从这个方向,索绰罗婉仪是可以瞟见吴黎的。 她装作若无其事,干硬道,“我、我正在想。”音线都飘了。 索绰罗婉仪上下打量她,目光晦暗不明。 难道她发现了? 索绰罗婉仪道,“你……好好想。” 呼,林康苑松口气,她没发现。 “我觉得吧,”她偷瞟厨房的方向,吴黎果然不在了,“夫妻之间相处,还是要讲究生活情趣的,不光是床上的情趣,其它亦然。” 听此,索绰罗婉仪若有所思。 林康苑安下心,终于可以坦率面对索绰罗婉仪了。索绰罗婉仪脸颊上的酒晕仍在,肯定还是半醉着的,不然不会如此不寻常。 她把酒坛取下藏到脚边,不让再喝,脑筋极速转动,“嫂嫂,婚姻是要经营的,诗云: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你与大哥夫妻之间有嫌隙,那不妨想一想,是不是生活里缺了些情趣,感情才平淡了。” 索绰罗婉仪低笑,摇了摇头,“你比我透彻。” “哪有,是你身在其中,才不知其然。”林康苑轻抚她,看她眼神迷蒙,知道酒劲上来了,“嫂嫂,你真的有些醉了,你歇一歇,我去帮你煮壶醒酒茶。” 她扶索绰罗婉仪躺下,给盖上大衣。 …… 客厅屏风后,吴黎避在那里。他思索,方才林康苑的神态,绝对有异。若是他可以照常走过去,林康苑不会做出那番姿态,故而,他避到了屏风后。 在屏风后,他隐约听见两人的交谈,关于“婚姻、夫妻”之类,不一会,声音消了。 林康苑找过来,看见吴黎后松口气,解释,“嫂嫂喝醉了,言语失当,故而我让你避一避。” “如此。”吴黎点头。 “她眉间有郁色,借酒抒郁一番,”林康苑道,接过吴黎手里的火钳,“似乎亦有些疲惫,面带倦容,现下嫂嫂已经睡了。” 吴黎依旧提着煤篓,踱步走出,“的确,大哥最近内宅不宁,大嫂前后打点,不免辛苦。”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无意中信息轰炸而来。 林康苑:“你都听见了什么?!” “全部。”吴黎坦然。 林康苑:“……” 好吧,其实,世上最尴尬的事不是被听见尴尬,而是被撞破尴尬。只要听见的人不说破,大家都不尴尬。 她如此安慰自己。 “恩,在嫂嫂面前,你就装不知道,好吗?”林康苑暗示。 边说,两人边从屏风后出来。 不料索绰罗婉仪并没有睡着,捂嘴半扑在沙发外,此刻正抬眼着看他们。 林康苑:! 这回真的尴尬了。 她内牛满面,解释,“嫂嫂,对不住……我想着你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必然不愿别人见你失态。所以,既然一开始吴黎没有露面,我便让他干脆不要出现了,始终身处事外。” 吴黎没说话,一点没有被抓包的窘迫。 索绰罗婉仪神色平静地坐起身,按按太阳穴,道,“阿黎原来也在啊,我早该想到的,你们本是比与我更亲近的关系。” “大嫂。”吴黎打个招呼,坐下。 索绰罗婉仪是徐府大少的妻子,徐府大少又对吴黎有知遇之恩,两人关系理当要好。 林康苑暗暗为他捉急,好歹装个糊涂吧。 索绰罗婉仪一派落落大方,道,“阿黎,我酒后失言,烦请你忘了今日所闻吧。” 吴黎点头。 林康苑:……是她不配。 她低头上前,默默地给暖炉添炭。 但她是主人,不能不说话,于是她道,“嫂嫂,吴黎,晚上留在我这吃顿便饭吧。” “你的手艺”索绰罗婉仪语含怀疑,故意活跃气氛。 林康苑羞愧,“我一向难登大雅,但我家里的周婶手艺极好,值得嫂嫂一尝。” “确实。”吴黎点头。 索绰罗婉仪笑着摇头,“不了,我还是回徐府吧,家中一堆琐事。”说着,她拿出了车钥匙。 见此,林康苑脱口道,“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 “嗯”索绰罗婉仪讶异,“倒还押韵。” 吴黎也看着她。 林康苑:……现代后遗症。 作者有话要说: 【人物关系简述: 林康苑:收养过少年吴黎 吴黎:曾效命徐府大少,结友杨启明 索绰罗婉仪:徐府大少奶奶 徐泽秀:徐府三小姐,嫁杨启明】 作者君逐一写道。 第6章 体寒 “恩,这句话的意思是,喝酒后反应变慢,手脚失调易出意外,最好别开车。”林康苑拿半文不白的话解释,“而且雪后路滑,应当小心为上。” 她为自个点头。 “不错,到底是个大姑娘了,”索绰罗婉仪不适地抚抚胸口,放下钥匙,笑吟吟道,“比以前懂得生活。” 林康苑谦虚低头。 小洋楼的门被打开,周婶买玫瑰糕回来了,喜道,“徐大奶奶也来了” 她认识索绰罗婉仪,吴公馆和徐府一向相交颇密。 “对,”林康苑应声,道,“周婶,去准备晚饭吧,今晚吴黎和嫂嫂在这吃。” “好、好。”周婶放下玫瑰糕,进厨房去。 剩下三人便在客厅闲聊,边就着玫瑰糕吃。 索绰罗婉仪道,“阿园,我既答应在你这用一顿饭,那你也要回报我,来徐府吃一顿才是。” 林康苑张了张口,没立刻答应。 “是这样,冬至日,徐府家宴,泽清、泽秀都要回来,呐,阿黎也会去。”索绰罗婉仪抬下巴示意了下,“你或许还不知,泽秀嫁与了驻军团长杨启明,当日他们夫妻二人会一同归府。毕竟是泽秀的丈夫,你就不想见一见” 林康苑:她见了不满意,他们还能离咋滴。 索绰罗婉仪继续道,“阿黎与三妹夫交情甚笃,你现下便可以向阿黎打听一下他的人品。” 林康苑转头看吴黎。 他坐在侧面单人沙发上,沙发容下了他的人,却没容下气势,压迫感扑面打来。吴黎言简意赅,“胆大心细。” “我相信吴黎的眼光,”林康苑转回身,“不用亲自去看了。” 索绰罗婉仪抿嘴。 七年前,在林康苑离开上海时,徐府与林康苑之间有龌龊,大家心知肚明。今日,林康苑拒绝得如此干脆,在意料之中。 “不过,去徐府参宴还是要的,只是不为了三姑爷。”林康苑眼角弯弯。反正她将入黄泉,无所畏惧。 索绰罗婉仪笑出了声,“淘气。不过,我邀你参宴,不是在为难你,相反,是为你好。徐家是大户,与徐家相交,于你,会带来诸多方便——” 林康苑笑而不语。 一侧,吴黎低咳了声,打断索绰罗婉仪的话。他的声音,夹杂的青年的纯粹和成年的沉稳,独具特点。 索绰罗婉仪立刻领悟,懊恼地点了点眉心,“确实,多说无益。阿园,你看,阿黎在为你抱不平呢。” “我该感谢他。”林康苑捧哏,“来,我请你吃糕点。”她上身前倾,伸长胳膊递出一块玫瑰糕。 吴黎看着她,伸手接过。 接时,他的动作大张大合,整只手掌伸过来包住林康苑的手,主导地取过玫瑰糕。 他的拇指和食指交缠进林康苑手心,林康苑缩了下,玫瑰糕落到吴黎手上。 她收回手,擦着他的手指往回收,林康苑这时觉得,他的手真大。突然,她的手被一把抓住,有力地抓住。 玫瑰糕落到地上。 林康苑惊诧,看他。 “手怎么这么冰?”吴黎问。 “体、体寒。”林康苑答。 她能感受到吴黎手上脉搏的振动。 慢慢的,吴黎手中的温度侵入林康苑的,她的手跟着暖起来。 吴黎眼神锐利,微眯起。 林康苑抽出手,双手搓几下,又放到暖炉上烤,避开吴黎的眼神。 “怎会,”索绰罗婉仪惊讶,“阿园,你以前不体寒的,不管何时都像个小火炉。” 林康苑对她解释,“就是在上海的最后那年,受了寒,又没及时医治。” 索绰罗婉仪一顿,“原来如此。” 有事在上海的最后一年……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是横亘在许多人心里的伤口。 她低眸,不知想到了什么。 因为这一番交谈,到吃饭时,三人兴致都不高。林康苑提议,把女儿红喝了吧,不尽不归。然后,索绰罗婉仪就喝醉了。 林康苑意外,“嫂嫂酒量并不高” 吴黎:“嗯。” 林康苑艰难地咽下口水。 她与吴黎一起送醉了的索绰罗婉仪回徐府。 此时,夜已漆黑。站在徐府门口,林康苑脱下真皮手套敲门。 一位年纪轻轻的听差打开门,夜色深,看不清眉眼。他正待问敲门者何人,就看到了她身后站着的吴黎,立刻恭恭敬敬,“吴爷。” 吴黎微一颔首。 “你们大少奶奶在我那喝醉了,我送她回来。”林康苑解释,“她在车上。”她指了指十步远处的汽车。 听差点头,“好,我去叫人把大少奶奶扶进去。” 不一会儿,四五个女佣人出来了,向她道过谢,然后,其中一名壮妇直接抱起索绰罗婉仪。 林康苑看了看,不见徐府大少,于是抓着一个佣人问,“通知大少爷了吗,怎么不见他出来?” 佣人摇头,“大少爷在刘姨娘屋里,我们没敢打扰。”说完,跟上众人进府去了。 林康苑面色沉重,看来,那位姨娘确实不是善茬。 一边,吴黎把索绰罗婉仪的车钥匙交还给听差,林康苑看着徐府的门重新关上,猛地想起,他们是开着索绰罗婉仪的车来的! 她抬头问吴黎,“我们要……怎么回去?” “走路”吴黎道。 “呵,今晚月亮挺圆。”林康苑仰天苦笑,率先迈开步子。 今天十六,挂在天边的月亮正好圆,轮廓散发着莹莹的光。 看,那月光,像不像她脑子进的水。 吴黎拉住她胳膊,“不必,把钥匙再要过来就是了。” 他那样做了,敲门,对听差惜字如金,“车钥匙。” 听差不明白,也不敢问,把钥匙重新交到吴黎手上。 “借用一日,明早还。”林康苑不忍见听差一脸懵逼,好心地解释。 两人坐到车上,汽车发动。 街道上没人,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发动机的“轰轰”声。 “你冬至真的要去?”吴黎问。 “啊,”林康苑眨下眼,“当然,答应了的。”她看向吴黎,吴黎面色冷硬,唇紧抿着。 “徐泽清也在。”他道。 林康苑点点头,侧头看车窗外,“徐二。” 她知道吴黎是什么意思。徐府二少徐泽清是她这个角色的前未婚夫,只是后来林康苑父母双亡,徐府破败,徐府便悔了婚,她南下广东回老家。 在书中,她这个角色由此陷入抑郁,一日,追着鸭子跳河死了,死状清奇。 当时,林康苑遵守剧情回到广东老家后,每每看见院子里圈养的鸭子,想到她有一天会傻到追着那只秃毛的鸭子溺水死了,就陷入无言的沉默。 在外人看来,确实挺像得了抑郁症。 “他当然会在,而且,若是徐府每年冬至都办席……”林康苑眼神带上一丝悲悯,看向吴黎,内心道,比你去得多多了。 毕竟,吴黎英年早逝嘛。 “什么”吴黎转头想听清她后面的话,却见林康苑眼中闪烁,以为是眼泪,“你在难过他——不值得。” 林康苑挑眉,该难过的是你啊小伙子。她将错就错,假装楷泪,“徐府的人都不值得我难过,除了嫂嫂和泽秀。” 吴黎沉默地开着车,车个拐弯驶向另一条路,“你可以不去。如果是为了徐府的权势人脉,我也可以给你。” “不是为了这个。”林康苑摇头,突然想到,以徐府的权势,如果她惹怒了徐府,会不会暗中下手除掉她那她就可以早死早超生了。 可是,这样做对她又一点好处都没有,不为国不为家的。林康苑颇为纠结,她在徐府面前唯一的优势,就是徐府愧对她,她可以嚣张一点了。 但她要怎么利用这个优势呢? 等等,她倏地转头,“你刚刚说,权势人脉,你可以给我” 吴黎瞥她一眼,默认。 “那,我希望驻扎在东北的关东军退出中国”她底气不足道。 吴黎:“说实际的。” 林康苑乖巧坐正:“哦。” 果然,就算是大佬也没有逆天改命的能力。 林康苑长叹口气,看淡世事般道,“那我一生富足,别无所求。” 吴黎:“……” 回到巨鹿路小洋楼,周婶还没睡,留了灯等他们。 送林康苑进门,吴黎正要离开,又转身对周婶道,“以后每日,都给林小姐炖一道补血的汤。” 周婶点头。 林康苑在一旁听着,明白此举是因为她的体虚。正打算道个谢,不想吴黎正看着她,两人对视上。 “多谢挂怀。”她道。 吴黎低应一声,抬步离开。 冬至日很快到来,在此期间,周婶每顿都给她煲八珍乌鸡汤、当归排骨汤、红枣生鱼汤各种。 于是,在短短的十一天里,她从广东带来的旗袍就穿不下了。 下午,林康苑龇牙咧嘴地系上旗袍的盘扣,觉得整个人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周婶在一旁看着,频频点头。她现在对林康苑很顺服,因为她真的抽空回了一趟吴公馆,跟她的老姐妹们谈了好半天的心。 她道,“小姐,你看这样穿着多显身段啊,好看。” 林康苑穿上呢绒大衣,把旗袍包得一丝不漏,“他们是有透视眼么,这样都能看出我的身段。” 周婶闭上嘴。 林康苑深吸一口气,心想,衣服紧着紧着就习惯了,还能塑身。 她下楼等了会,收拾好礼物,大概两点半时,小马拉来一辆黄包车,送她去徐府参宴。 第7章 冬至 徐府门口,车水马龙。 数辆汽车停在路边,西装革履和衣香鬓影的男女络绎到达,在听差的牵引下踏入漆红的大门,绕过照壁进入堂皇的宅院。 林康苑下了黄包车,抬眼看过去。徐府大门下,不合时宜的,一对年轻的夫妻正在争吵。 大着肚子的少妇直眉瞪眼谴责,“你那么忙就不该来,还来干什么呀,住在指挥部里跟枪过活去吧!” 穿着一身军装的男人无奈地摊手,“我上午是真有事,再说,我现在不是跟你来了么,时间也没迟。” “是什么要紧的事,忙到你来岳家的时间都没有。”女人叉腰挺着大肚子,气急而笑,“嚯,反正什么事都比我重要,比你怀了孕的太太重要。那你别娶我了,干脆吞个子弹到肚子里看能不能生出个孩子来,最好一生生一车三万八千颗,你就再也不用买了,省钱!” …… 这熟悉的吵架画风,林康苑会心一笑,绝对是徐三小姐徐泽秀了。而且,也只有徐府的主人敢此刻在徐府门前吵架。 她两步走上去,拍了拍怀孕女人的肩头。 徐泽秀被打断争吵,下意识收起怒容,扬起笑脸看向来人。看到是林康苑的一霎那,脸瞬间拉回来。 林康苑震惊:“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错,错的是他。”徐泽秀委屈地撇嘴,指着杨启明,“阿园,你来评评理,他明知道今天要回来吃席,结果一早天还没亮就出门了,午饭也没回家吃,刚刚才火急火燎地跟我过来。你说他怎么不干脆别来了,当没有冬至这日子!还有,你看他穿的这一身,哪里是回家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徐府是驻军指挥部呢。要是哪一天我徐府被黑帮找上门了,我一点都不惊讶。” 她说着说着,直接喷向了杨启明。 杨启明还算冷静,没有忘记主人的本分,对林康苑点头打招呼,林康苑颔首回礼。 听此,杨启明抖了抖手上的箱子,“这不是带了便服来么,我马上就换上行不行。” “要不是我给你收拾的,你能记得这回事?”徐泽秀嗤道,“到时候我看你是光着,还是真穿着这身军装上席。” 旁边,林康苑隐秘地露出玩味的笑容。 杨启明嘴唇阖动几下,偏偏说又说不过,他确实不占理,没底气。他难堪地向站在一旁的林康苑解释,“泽秀怀了孕后脾气不好,林小姐理解一下。” 林康苑挑眉,她好像不大能感同身受。但是,她朝杨启明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我理解。”徐泽秀的嘴一向不饶人,她深有体会,并向他表示无与伦比的敬意。 “她理解什么呀她又没怀孕。”徐泽秀一语戳破,“我们两个人的事,你别扯上别人。你就说吧,打算光着还是怎地。” 话一落,林康苑瞧一圈周围,幸好没别人。 杨启明终于被激怒,呵斥,“你别上纲上线的,我不过就是穿了身军装,到底是徐家规矩多还是你徐泽秀脾气大,一点小事就要拿出来吵个不停。” “我脾气大”徐泽秀不可置信,“你披着这身军装现在你说我脾气大,到底谁的错你心里没点数吗。” “行,我的错。”杨启明手指重重地向下指地面,“我现在,就在这里,把军装脱下来,脱光,你满意吧!” “你——”徐泽秀结舌。 林康苑觉得,她不得不站出来制止一下了,道,“其实吧,你们小两口吵架,或者在家门口脱衣服,都无伤大雅,但是,别到最后反倒便宜了我这个看客。” 徐泽秀意识到不妥,脸色几度变化,脱口制止杨启明解衣服扣子的手,“你还真脱啊,要点脸。”她转过头来,纠结地看着林康苑。 林康苑立刻表明清白,“你放心,就算你丈夫真的脱了,我也不一定能占到便宜,毕竟人不可貌相,说不定最后吃亏的是我。” “……”徐泽秀失语,“你还怕污了你眼睛是吧我明白地告诉你,启明他有八块腹肌。” 林康苑挑眉,“既然如此,那我看看也无妨。” 徐泽秀翻个白眼,过了几秒道,“你脑子里一天到晚想什么呢,我本是要与你叙旧情的,弄得都没心情了。”她牵起林康苑的手,忽视身侧的杨启明,拉着她进门,“几日前你我拜帖来往过一回,今日可算见到了,但是一见面就让你看笑话,我不觉得羞耻——” 林康苑打断她,讶异道,“为何?” “——反而瞬间像是回到儿时的日子,立马亲近起来。”徐泽秀说完后面的话。 “哦,没什么了你继续。”林康苑点头。 徐泽秀:“……” “我说完了。”徐泽秀问,“阿园,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林康苑:“当然有,你一如既往的有杜子美的品格,也让我立马亲近起来。” “我知道你是在暗指我伶牙俐齿。”徐泽秀笑得乐不可支,余光瞥见跟上来的杨启明,转头对林康苑道,“走,反正有人说过时间还早,那咱们就去后园逛一逛,等快开席了再上厅。就让某个人自个去换衣服见岳父岳母吧。” 她拉过林康苑往后园的方向走,留下杨启明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徐泽秀大声道,“医生叫我多走动,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防止生的时候没力气。” “应该的。”林康苑附和。 “所以啊,我在家每天都绕着房子走一圈,但是某个人天天住指挥部,肯定不知道这事。”她拉长声调,明显话不是对着林康苑说的。 “……”林康苑微笑脸。 两个女人穿过一道拱门,背后已经看不见杨启明了,徐泽秀道,“怀胎八月的太太怎么比得上枪呢,是吧?”她侧头问。 林康苑拒绝听见。 “嗯”徐泽秀哼一声。 “你在跟我说话?”林康苑惊讶地指向自己。 徐泽秀拍下她的手指,“就你贫,你嘴比我厉害多了。” “承让承让。”林康苑拱手。 一墙之外,杨启明提着箱子一动不动,路过的佣人唤了一声“三姑爷”,他才猛然回神,皱起眉头走向原先徐泽秀的闺房去换衣服。 到达后园,冬日里花早就凋谢了,一片萧索,只剩几株常青藤还冒着绿色。几道石子小径在衰倒的草木下一览无余,不复春日里曲径通幽的意趣。 林康苑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到后园来,又冷又没风景。而且,她还体虚。 她心疼地抱抱自己。 徐泽秀指着面前杂乱的褐色藤条道,“这里本来有一圃蔷薇,粉的红的白的黄的,春天开花的时候好看极了,可惜现在你看不到。” 林康苑腹诽:你还知道呀。 “哦哦,还有这边,你看这颗铁树,去年夏天它开花了,特别大一捧,我摘下来之后抱怀里抱不住,只能又给重新放上去。”她滔滔不绝。 “它还活着?”林康苑不禁问。 “当然不,开了两三天就枯了。”徐泽秀一脸看白痴的表情。 林康苑:算你狠。 走走停停半小时,见徐泽秀已经忘却了刚才在门口发生的事,林康苑捶腿提议,“现在也没什么风景能看,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歇会吧。” “行,前面拐弯就有个亭子。”徐泽秀欣然答应。 两人顺着这条小径往前走,拐个弯,果然看见一座四角小亭。 走近,林康苑才发现亭内已经坐了一人,只是刚刚身影被柱子遮挡住。 看见那位男子,徐泽秀欣喜地唤了一声,“二哥。” 男人从书里抬起头,朝她们的方向看过来,嘴边挂着一抹清雅的笑意。 他是徐二。 徐泽清,“林康苑”的前未婚夫。 正如林康苑记忆里的模样,温润如玉,一派亲和,带着古时文人独有的气质,是笔墨里熏陶出来的学者。 他一笑,似乎冬日的寒风都和缓了一些,然后,看见她了,寒风又冷回去了。 林康苑:…… 她眼珠微动,啧,遇见前男友了。不过,昨晚吴黎还跟她谈过今天会遇见徐二的事,她早有心理准备。 而且,前任见面,谁渣谁尴尬。 徐泽秀跟徐泽清打了声招呼后,突然意识到他跟林康苑的关系,紧张地转头看向林康苑。 林康苑耸肩,坦然地迈步走进小亭,徐泽秀赶紧跟上。 她自然地坐下,礼貌又疏离地道,“徐二。” 徐泽清似乎怔了下,但不明显,随即有些慌乱地问,“我竟然不知园妹妹今日也来了,不是,我的意思是,园妹妹是应该来的……不知,园妹妹什么时候回的上海?” “落第一场雪时。”她道。 徐泽清无言以对。 “阿园——”徐泽秀低低唤道,“你别这样。” 林康苑无辜:“我” 转念一想,她明白了,是她的锅。 虽然来上海那一天,恰好下了第一场大雪,然后,重逢了气质比雪还要冷冽的吴黎,让她印象深刻…… 徐泽清轻笑一声,自嘲道,“园妹妹不方便告知我,那也无妨。” 林康苑纠结,“你若是这样想的,也行。” 他神色藏不住愧疚,转移话题道,“园妹妹既然已经回到了上海多日,想必已然重游故地、拜访旧友了,不知到今日,园妹妹是否重新升起定居的想法” 林康苑:“……否。” 她何时多日、故地了连旧友都只见了吴黎和索绰罗婉仪。 算了,随他怎么想。 ……为什么这番对话显得她才渣 第8章 吃醋 渣的明明是徐泽清。 唉,林康苑忍不住想起她那不堪回首的过去。 九年前,也就是1910年。 那年秋天,21岁的徐泽清留洋归来,这时,刚穿来没几个月的林康苑第一次见到她指腹为婚的未婚夫。 青年时期的徐泽清,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进步知识分子的气息,看起来温润而睿智。 少年林康苑看着他的脸颇为惋惜,这样一个俊俏的男人,终究要跟她退婚的。 原书作者对“林康苑”太狠了。 于是她转身微低下腰,捏了一把幼年吴黎好不容易长出点肉的脸,“只要不长歪,你肯定比徐二好看。”手感不大好,肉少了。 她心想,泡不到帅哥,养个帅哥也不错,虽然站在她旁边的小屁孩现在才十岁。 但是她坚信,主角肯定比配角帅! 小吴黎看向她,应了一声,“好。” “不谦虚!”林康苑摇头,愤懑地谴责。 他们一行包括徐泽秀在内的四个人,趁着这天天气好,租了只船在苏州河上泛舟游水。 徐泽清在船头铺陈纸墨,说是要作诗。他先写了河岸的柳树,“柳枝随风拍打水面,是微醺的吟唱……” 不多时,徐泽清抬起头来,唤道,“园妹妹,我为你也作了一句诗,你要听听吗?” 他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肤色却白里透红。清风吹过,骚乱了他的帽檐。 闻言,徐泽秀兴冲冲地看向林康苑,眼珠子转啊转,起哄,“二哥,你快念,我要听!” 林康苑脸一红,从与椅子接触的肌肤开始,慢慢升起一股燥热。 实际上,她是在尽量走剧情,一切为了成功赴死。 她在心里说,徐二,请开始你的表演。 徐泽清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绅士地询问。 于是林康苑轻轻点了下头,默认。 “好,”徐泽清回道,拿起他的纸开始念。念之前,他咳一声清嗓子,道,“谁珍珠一样的面庞,比少女更有灵气;谁黑宝石般的瞳孔,比情人还要绻缱” 他念得很慢,很清晰,是在朗诵。他每读出一个字,林康苑就故作害羞一分,心脏怦怦地跳。 旁边的徐泽秀笑得一脸满足,四仰八叉地靠在船蓬上。 等他念完,再次抬头看向她时,林康苑转一下眼珠,轻声说,“谢谢。” 这是在他念诗的短短十几秒,又长长十几秒里,书中原身“林康苑”想出的最得体、最大方的回应。 “是我谢谢你,没有园妹妹,也就没有这句诗。”徐泽清温柔一笑。 “嗯。”林康苑悄悄地偏了下位置,有点想躲。好肉麻…… 这个历史时段,是思想最自由开放的一段时间,是最浪漫的时候,徐泽清的行为再正常不过了。 而且,就算“林康苑”不是他的未婚妻,他也可以这样做,徐泽清只是在表达他对一个姑娘的赞美而已。 林康苑如此说服自己。 她轻轻吁口气。 徐泽秀突然凑过来,说,“阿园,你喜欢我二哥吗?” 林康苑还在强装深情,没反应过来,“啊” “他这么浪漫!”徐泽秀强调,“你如果当了我二嫂,肯定会很幸福的,至少比大嫂幸福,我大哥可是个冷面阎王。阿园阿园,你喜欢我二哥就要告诉他呀,你看他都表白了,你还一句话都不表示,他会伤心的。你要做一名自由的进步女性,勇敢地表达爱情!” “别乱说。”别逼逼。 林康苑反驳,转身不理她,跟小吴黎说话。 徐泽秀叽叽喳喳地缠上来。 另一边,徐泽清收好先前写的诗,抬头再次寻找新的目标。他看见了石堤上几位年轻姑娘在打闹嬉笑,他轻笑,握笔开始作诗。 船在苏州河上随水而漂,慢慢漂近堤下。 “嘿,”堤上姑娘们中的一个,将她杏色的手帕扔下来,扔到徐泽清面前。见徐泽清抬头看向她了,她说,“你在看我们,好几次了,你写了什么?” 船蓬里,林康苑听见船头的声音,转头看过去。 徐泽清站在船头,仰着脖子跟堤上的姑娘们言笑晏晏,他拿起诗,也对她们念了起来。 念时,徐泽清时不时地瞟向其中一位穿紫色旗袍的姑娘,最后,将一块手帕递给她。 那位姑娘朝下伸手接手帕,露出细嫩的皓腕。 林康苑撇开脸,“她”该吃醋了。 她准备好了! “二哥真是的。”徐泽秀也看见了,为她愤愤不平。 林康苑若无其事,转头对小吴黎道,“张嘴。” “啊——”小吴黎下意识照做。 林康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他嘴里塞了块核桃酥,“快,咽下去,多吃点长身体。” 小吴黎被噎住,红着眼艰难地吞咽。 林康苑笑得眼角弯弯,给他倒了半杯茶递过去,“你怎么这么笨,每次都上当,今天早上的鸡蛋你忘记了吗。”她语气尽量轻快,极力忽略心底的不适。 小吴黎接过茶,咕噜咕噜地灌。 原书中形容吴黎幼时家庭穷苦,果然,一月前林康苑刚穿来林家时,十岁的吴黎瘦瘦黑黑的,懂事谨慎,也不舍得吃多吃好。于是,林康苑时不时骗他吃鸡蛋,就用刚才的伎俩。 小吴黎拍拍胸口,用尚且稚嫩的嗓音说,“我以为,只有早上才会。” “错了,是看我心情。”林康苑摇头晃脑,脸上一直挂着笑。 笑得苹果肌酸痛。 她自认演得非常好。 不记得过了多久,徐泽清回到船蓬内。 徐泽秀哼一声,道,“二哥,你满脑子的风花雪月,就没一点实在的东西。做出来的诗也就能欢喜一下那些个年轻姑娘们,要是拿给夫子看,夫子肯定大呼不知所云,撕了当柴火烧,偏偏只一张纸太少了,还不够烧开一壶茶。” 徐泽清讶然,一只脚还没踏进蓬内,“我如何……得罪三妹妹了?哦,我明白了,没有给三妹妹作诗,我现在立刻补上。” 徐泽秀怒其不争地瞪他。 九年后 林康苑恍然,原来徐泽清就是一个中央空调。 在她说完“否”之后,气氛陷入静默。 林康苑无辜撇嘴。 远处,隐约有两道声音渐近。 “……我买了一匹颜色端重的绸缎,老太太果然很喜欢,而且不很贵,所以嘛,还是心意重要,”听不出是谁的声音,那人继续道,“老太太立刻就喜笑颜开。你说,是不是就算我钱都买.枪了,只要我心意到了,人一样高兴,礼轻情意重。” “说不定是哄你。”另一人泼凉水。这句林康苑听出来了,是吴黎的声音。 “哎,你凭什么这么说”对话的人不高兴了。此刻,林康苑可以猜出他是杨启明了。他道,“你送礼有用过心思么,就来说嘴。” “有,”吴黎,“她拿话哄我。” 杨启明顿住,“你送礼真的用过心思就你还——不对,谁哄你?” 两个男人从岔路口拐出来,两方人会面。 吴黎首先注意到了林康苑,看向她。 然后,看到了坐在她身旁的徐泽清。 “说话呀,你看什——”杨启明忽然觉得周身一冷,顺着吴黎的视线看到亭内三人。他咽下没说出口的话。 林康苑看着他们俩走过来,杨启明已经脱下军装换了一身长袍。 大家互相间打招呼,吴黎对众人点了点头。 杨启明摊手道,“那个,二哥、泽秀还有林小姐,快要开席了,大嫂叫我们来找你们去客堂。”他看一眼徐泽秀,徐泽秀还在置气,偏过头去不理他。 “嗯,那便走吧。”林康苑点头,率先站起身。 她看见,杨启明上前两步,扶起大着肚子的徐泽秀低声讨饶。 林康苑耸肩,迈步走下小亭,吴黎站在亭外等她。 “走吧。”她边走边问,“你们刚才在聊什么,谁哄你?” “无事。”吴黎道。 “……”林康苑:很好,有性格。 两个人沉默地走着,林康苑觉得,冬至不愧是冬至,温度确实冷了很多。旁侧的吴黎也不知道是因为身高太高了还是怎么,散发出的气息笼罩且压迫着她。 身后,徐泽秀夫妻你打我闹的,旁人插不进去。于是,徐泽清不得不走到了林康苑和吴黎一排。 见此,林康苑无比佩服她的先见之明,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宁愿跟吴黎一起走,也不愿跟徐泽秀一起。 徐泽清主动寒暄,秉持主人的本分,“阿黎,我们也许久未见了,近来可好?” 吴黎冷淡地应一声。 林康苑心里瞬间平衡,至少他对她还有两个字,对别人只有一个音节。 徐泽清习以为常,不在意地继续,“你应该也不知园妹妹回到上海了吧,今日相见是否如我一般惊喜” “呃,不,他知道的。”林康苑插话,好心地告知。 “你幼时还在林家住过……”应当欣喜。徐泽清声音渐弱,硬生生地改成,“对,你幼时还在林家住过,与园妹妹感情非同寻常,她回到上海,你怎会不知。” 旁边吴黎轻笑一声,好像心情突然好起来了。 林康苑震惊地瞟他一眼。她只是暗搓搓地笑,他竟然正大光明地笑! 吴黎偏开头,抬手掩了下嘴。从指尖的缝隙里,林康苑又看见了他的左颊酒窝。 吴黎眼睛明亮,看见她看向了他,于是回视。 林康苑对他一笑,转回头看路。 不过,她可能、也许意识到了,吴黎笑出酒窝时,是真的开心。 林康苑抖嗦一下,看见徐泽清出糗竟然可以笑得这么开心,大佬果然是大佬,切开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还记得,吴黎说的“她哄我”是哪件事吗? 作者君底气不足地问道。 第9章 刘媚儿 得几人来到客堂,见过徐父徐母。 今日冬至这场宴,是徐府家宴,宴请的基本是徐氏族人,其中混杂了几位关系极近的异姓,就比如吴黎和林康苑。 说起来,林康苑不光是徐二的前未婚妻,当时退婚时,徐府为了补偿她,认她做了干女儿。 不过也就是个名头而已。 思闭,林康苑呈上礼物,是一对碧玉镶金镯,她递给徐夫人。 徐夫人一脸慈爱地接过,拉着她坐到身边,“阿园哪日回来的?真是,怎么不早早地告诉我们,还是婉仪今天才跟我们说,不然都瞒过我们了。” 林康苑答了,懒得拆穿徐夫人慈爱眼神里的深沉谋算。 当年徐夫人在林家遭灾、林康苑父母双亡时,落井下石执意悔婚,端的也是这副慈爱的脸色。 林康苑犹记得,当时徐夫人对她说,“如今世道艰难,徐府也自顾不暇,更没有余力庇护你,不过,我始终把你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阿园,你不如跟你大伯父回广东老家去吧,他会照顾好你的,至少比徐府照顾好。” 话里话外的悔婚认女儿,还把她往别处赶转头。等林康苑答应了退婚,徐夫人转头就为徐泽请寻了一门新的婚事。 回过神,徐夫人继续道,“这次准备在上海留几天要是有什么缺的少的,或是难办的,都来找我,我给你办好。你就是徐家的女儿,别跟娘家客气。” “没有,一切都好。”林康苑婉拒,“林家在上海还有几家产业,我温饱不愁。再说,徐府家大业大,背后艰辛不言而喻,我怎敢随意叨扰。”她抽出徐夫人拉着她的手,拒绝意味显而易见。 徐夫人一时无话。 林康苑莞尔,假意纯良,“徐府当年无暇顾及我,如今亦不用勉力为之。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吴黎出人头地,无论如何,我还是能依靠他一二的,便不必劳烦徐府了。” 她抬头看向吴黎。 吴黎很上道,见此,开口邀她上席。 徐夫人忌惮吴黎,也拿她没办法,只能端着身份道,“去吧,好吃好喝不要拘、谨。”她最后一个字慢了半秒,吴黎低头瞥向她那漆黑的一眼,让她心中猛地咯噔。 两人告退,坐到位置上。还没上菜,桌上摆了几盘糕点。 林康苑拿起一块,等身边认识吴黎的人跟他打完招呼,她道,“吴黎。” “嗯”他回应。 林康苑:“张嘴。” 吴黎不明所以,但仍然照办了,半张开嘴。 她见机把手里的糕点塞进去。 吴黎:“……”糕点太大,只塞进一半,另半边露在他嘴外。 林康苑忍俊不禁。 吴黎眼里跟着溢出笑意,咬两下将糕点吃下。 “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也喂你这么吃过”林康苑问。 “记得。”吴黎点头,顿一顿,他补一句,“但我现在长大了。” “对啊,你都长大了。”林康苑语气里无不唏嘘,“一晃八、九年过去了。” “……”吴黎欲言又止,算了,来日方长。 林康苑心想,过去的就过去吧,难得索绰罗婉仪亲自邀她参宴,她得给面子。 林帮主不计前嫌,她昂首。 席过,灯笼都亮起来了,映得客厅亮堂堂一片。其他人在饭桌上继续畅谈人生,索绰罗婉仪忙了一整天,终于得闲可以休息一会儿。请示过徐夫人后,她拉着徐泽秀和林康苑去后院说话,“走,我们三个女儿家去说悄悄话。” 吴黎和杨启明对视一眼,杨启明道,“走,我们两个大男人去跑马!” 徐泽秀踹了杨启明一脚,“都几点了还出去,有本事你今天别回家。” 杨启明闭住嘴。 林康苑三人边聊边往后院走,索绰罗婉仪笑道,“阿园,你不知道你侄子侄女有多逗趣。昨天我安排席位时,烦恼客堂里摆不下那么多张桌子。你侄女问为什么,我答有墙拦着,结果,她说干嘛不把墙拆了!” 索绰罗婉仪孕有一子一女。 “哈哈哈。”徐泽秀大笑,“大嫂,你该告诉她因为把墙拆了,就不是客堂而是亭子了。” 林康苑跟着大笑,追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索绰罗婉仪失语,“我就挪了几张桌子到屋外院子里头呗。” “就是,”徐泽秀附和,她摸摸自个肚子,“你们说,我怀的这个生出来后,会不会跟侄子侄女一样傻” 索绰罗婉仪佯怒,“你才傻。”给儿女抱不平。 林康苑笑了一路笑弯了腰,拐个弯,突然撞到一人。 那人娇呼一声,后退几步。 “没事吧?”林康苑立即停住,询问道。旁边索绰罗婉仪和徐泽秀也停了嬉笑。 被撞的是位女子,她娇娇弱弱地抬头,咬唇摇首,“无事。” “那便好。”林康苑松口气。 不过,听那女子的声音,总觉得有些耳熟。 “你在这干什么?”徐泽秀突然喝道。 这一声吓了林康苑一跳。她转头,发现徐泽秀沉下了脸,索绰罗婉仪也神色晦暗。 那名女子福身行礼,“大少奶奶,三姑奶奶。” 话落,她委屈又求助地瞄了林康苑一眼。 这一眼,弄得林康苑莫名其妙,接着又听她道,“我在这等先生。克哥儿哭闹不止,吵着喊着要爸爸。” 林康苑眼皮眨了下。 瞧这娇柔做作的言行,人人喊打的风评,她瞬间明白,面前这位就是刘姨娘了。 “嗯,”索绰罗婉仪颔首,“泽炎还在席上,你再等会儿吧。”她作势拉着林康苑和徐泽秀离开。 “大少奶奶,”刘姨娘喊住她,等索绰罗婉仪转头看过来,她转动着手指故作紧张道,“克哥儿哭得凶,他才几个月大,禁不得这么哭。今夜,恐怕一直要、要麻烦先生在我屋里……” “嗯、好。”索绰罗婉仪急急应允她,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下谈论这种事。 旁边,林康苑上下打量一眼刘姨娘,了悟。也这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菟丝花,私下才会对着索绰罗婉仪,说出“没滋味”这种辛辣字眼。 林康苑见索绰罗婉仪被刘姨娘缠住,又是道歉又是表清白,半天挣脱不开。她明白刘姨娘不过是仗着一墙之隔宾客如云,索绰罗婉仪不想闹大。 她为索绰罗婉仪头疼,正欲说上两句,徐泽秀先不耐烦了,冷声道,“别假惺惺的,你要是真疼爱克哥儿,现在就应该回房去哄着,而不是在这里堵我大哥!要是我大哥一直不出来,到时候克哥儿哭坏了嗓子,你知都不知道。说一套做一套,比唱戏的戏子还会演,你早就该捡起老本行回去唱戏了!” 刘姨娘似乎被吓住了,眼里水亮亮的,在夜色里还反着光,看起来尤为可怜。 两相安静。 见此,徐泽秀气势弱了弱,撇嘴转头,“真是,动不动就哭。” 林康苑失笑,看来不光男人吃这一套,女人也吃。 “好了,我们走吧。”林康苑率先反应过来,道。既然刘姨娘已经被摆平,她们就可以走了。 另两人应一声,转身。 没走两步,身后传来呜咽声。 徐泽秀惊骇,回头确认,“不是吧,这就哭了?” 果然,刘姨娘小声哽咽,拿丝帕揩眼泪。一阵北风吹过,把她的衣摆吹起来。 到这个地步,徐泽秀和索绰罗婉仪都束手无策。 林康苑自认该她出场了。她拢拢披肩,走到刘姨娘身边,挡住穿堂风,不让刘姨娘的身形显得那么凄惨。 对战第一步,压倒气势。 寒风骤退,刘姨娘带着一丝雀跃抬头,以为成功拉拢了林康苑。她小心寒暄,“林姑娘,您还记得我吗?” “嗯?”这句话,成功暂时中止了林康苑拔枪的手。 “我们见过?”林康苑疑惑,她仔细看一下刘姨娘的脸,夜色暗,看得不是很清楚,但眉眼间确实似曾相识。 “是啊。”刘姨娘张开笑颜,“九年前,我们见过的。” “……”林康苑,“或许,有些久了。” 刘姨娘点头表示理解,“您贵人多忘事,但是,您的大恩,媚儿没齿难忘。当年,您与三姑奶奶一同将媚儿从老财主的手里解救出来,您便是媚儿的再生父母。哦,还有三姑奶奶也是。”她忐忑地看一眼徐泽秀,又害怕似地收回眼。 “噢。” 林康苑还是不记得。 她转向徐泽秀,询问这位与她一同解救刘姨娘的当事人。 在她与刘姨娘对话时,索绰罗婉仪脸色很不好看,徐泽秀亦是。 见林康苑看向她,徐泽秀眼珠乱转了几下,胡乱解释,“就是当年我爸五十大寿,不是请了个戏班子么,这个刘媚儿就是戏班子里的旦角。那时候,我们俩跑到戏台后面玩儿,看见刘媚儿割腕自尽,急忙把她救下来。问清楚她是因为被一位老财主点名强要,不堪受辱才自尽,我们就把她藏起来了。” “哦哦。”林康苑点头,想起来大半。她又重新打量着刘姨娘,发现刘姨娘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年在戏班子里唱戏时,瑟瑟缩缩、恭恭敬敬的样子。 “原来,还是个旧人。”她顶腮。 刘媚儿略低下头,“媚儿怎敢自称林姑娘旧人,您是媚儿的恩人。” “言重了,本不足挂齿。”林康苑回道。 徐泽秀以为林康苑起了恻隐之心,赶紧道,“但是,阿园,你不知道!当时我们把她安顿起来,藏得好好的不让那个老财主找到,结果呢?结果没两年,她突然跟我大哥勾搭上,甚至就在今年六月,她突然抱着一个男婴就嫁到徐府来了!” 那个男婴就是刘媚儿口中“哭着找爸爸”的克哥儿。 薛定谔的找爸爸。 林康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对着刘姨娘摇头,“我没想到,你竟然恩将仇报、以怨报德。当年我绝对没料到,如今你会跟我嫂嫂争抢同一个男人,甚至在今夜,将我们一行人堵在屋侧,让我们寸步难行。你这样的不义不贞之徒,我宁愿当年没有救过;如果救过,那也不愿想起。” 刘媚儿脸色红了又红,呐呐说不出话。 林康苑以为刘媚儿这是哑口无言了,自认话说得很狠,可以功成身退。 没想到,她还是低估了刘媚儿! 刘媚儿恰到好处地羞愧,又恰到好处地示弱辩解,“我、媚儿自知对不起林姑娘,也对不起三姑奶奶,更对不起大少奶奶。但是,媚儿是真心爱慕先生的,想必先生也是真、真心怜惜媚儿的。” 不等林康苑反驳,她又道,“即使如此,媚儿亦日夜难安,羞愧不已。然而,每每看见克哥儿可爱的脸蛋,小小的手心脚丫儿,媚儿就想,就算是为了克哥儿,我也不能、不能让他没有爸爸。” “林姑娘,您一定能明白媚儿吧,克哥儿他白嫩嫩的脸蛋,他对你笑,对你吐泡泡。你看到他时,心都要化了。怎么舍得、舍得让他没有爸爸……他现在就在我屋里,哭得脖子都肿了,上气不接下气——” 第10章 白莲花 林康苑抬手打住刘媚儿。 她不吃这一套。 “你儿子哭,就去找医生。”林康苑公正道。 这句话明显没什么分量,刘媚儿立刻想出应付的理由,“自然找过了,可克哥儿只要先生……” 林康苑深知,对付刘媚儿这种人,说道理是说不过的,只能靠强权压制。故而,她刚才的话并不重要,她拔出包里的枪,准备干脆利落地让她闭嘴。 “够了!”索绰罗婉仪一声喝令,忍无可忍地爆发。刘媚儿已经耽误她们太长时间了。 索绰罗婉仪义正辞严,“生病找医生,哭喊找奶妈,不是非徐泽炎不可!我育有一双儿女,也比不上你一个儿子来得多事。一点小事就找他,那要你何用” 她气得胸膛起伏,呼出的气在空中凝成一团团白雾。 林康苑拍拍索绰罗婉仪的背,低调地拿出黑色的手.枪,指向刘媚儿。 众人皆是一惊,索绰罗婉仪呼吸停滞,徐泽秀“呀”一声,谨慎地捂住嘴。 刘媚儿胆战心惊,腿发软倒靠在墙边,哆嗦道,“林、林姑娘……” 她不明白,林康苑没亲眼见过她做的事,明明是最有可能拉拢的。怎么突然就,突然就成了最厌恶她的一个她到底哪句话说错了 “怕吗?”林康苑直视她,问。 刘媚儿使劲点头。 “那就赶紧离开。别不信,你跑不过子弹的。”林康苑淡定地说。 索绰罗婉仪复杂地看着林康苑,一番抉择下,由着林康苑去了。反正不会真的开枪,吓一吓而已,把刘媚儿吓回屋里,就都安静了。 “我、好,好。”刘媚儿结巴地应声,踉跄两步。 突然,她脚腕一抬,踢倒了墙角的花盆。花盆从台阶上掉落,砸到地砖上,“噼里啪啦”一阵响。 周围突然安静,随后,客堂里先发出动静,陆陆续续的声音响起,有人往这边来了。 徐泽秀反应过来,赶紧提醒,“阿园,枪,枪快藏起来。” 林康苑瞪向刘媚儿,迫不得已收回枪。她再怎么肆无忌惮,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举着枪恐吓别人。 但是,刘媚儿实在是太难缠了,她让林康苑难得地真心发怒。 “你以为,把客堂的人吸引过来,我就不能拿你怎么样了吗?”林康苑俯身靠近,在刘媚儿耳边说,“你等着,来日方长。” 刘媚儿缩脖子躲避,不敢说话。 客堂走过来一些人,带头的就是徐泽炎,徐府大少。他左手边,站着吴黎。 吴黎个子太高,比所有人高出半个头,反而显得比中间的徐泽炎更有气魄。 徐泽炎开口,声音沉沉的,问,“怎么回事?这边吵吵闹闹半天了,先前就听见动静。” 关键时刻,索绰罗婉仪还是镇得住场的。她上前两步,道,“刘姨娘请你去看看克哥儿,一时情急,踢倒了花盆。” 于是,徐泽炎望向另一边的刘姨娘。 刘媚儿见徐泽炎过来了,很是欣喜,但又不愿意承担所有罪过。她含羞带怯地瞟一眼徐泽炎,低声辩解,“不是,是、是林姑娘吓到媚儿了。” “不不不,就是我的错,不关林姑娘的事。”她又立刻改口,欲盖弥彰。 林康苑很无奈,众人的视线突然就集中到她身上了,包括刘媚儿挑衅又怨愤的眼神。她看向徐泽炎,放弃了,转向吴黎,在场地位最高的人。 她问,“阿黎,你觉得会是我的错吗?你信我吗?” 吴黎:“……” 吴黎:“我信你。” 林康苑不依不饶,上前拉住吴黎的胳膊。 吴黎虽然心中奇怪,但依旧配合地反握住,维护道,“你解释吧,不用……怕。”他话这么说,但并不确定林康苑是不是在怕,就觉得,很奇怪。 林康苑泫然欲泣,开始解释,“我刚刚跟嫂嫂还有泽秀一起出来,就碰到了刘姨娘。” 她控制着声量,不大不小,在撒娇的音量范围内,又让所有人都能听见。 “她拦住我们,非说要找大哥,不让我们走。” 旁边,刘媚儿有些急了,左右看看,道,“是因为克哥儿哭闹——” 林康苑不理会,继续对吴黎抱怨,吴黎听得也很认真。 众人跟从吴黎,一样认真听着。 林康苑继续道,“刘姨娘说她儿子哭闹,我们就给她出主意,找医生看病,或者经验老道的奶妈来哄。刘姨娘不听,就是要找大哥。” “我们不解,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我们明白了,她不是要哄儿子,她是要找男人!” 徐泽炎脸色黑下来,盯向刘媚儿。刘媚儿慌乱摇手,“不、不是……”可没人听她的。 知道真相的徐泽秀心中直呼佩服,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给林康苑竖拇指。 然后配合林康苑道,“对,就是这样的,我作证。” “别插话。”索绰罗婉仪拦了下徐泽秀,但也没反驳。 在众人眼里,这就是顾全大局。 局势突变,揭露出这种不光彩的后宅私事,一时众人窃窃私语。 但是为首的吴黎和徐泽炎都没发话,于是便只听到林康苑声音清脆地继续,“我就警告刘姨娘,说今天徐府摆宴,大哥有正事,你还是早点回屋里哄儿子吧,不然他爸妈都不在身边,哭坏了怎么办?” “刘姨娘固执己见。” “我担心那孩子,就吓她,说,我听到她儿子哭着来找她了,就在她身后,逼她回屋照看孩子。然后,她就吓得踢翻花盆了。” …… 听林康苑一番话说完,在场都是家里有钱有权经过事儿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致认定,是刘姨娘借子邀宠,冠冕堂皇地找徐泽炎。 林姑娘是无辜的,大少奶奶是受害人,刘姨娘心机深沉! 林康苑回头看了一眼刘媚儿,发现她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满头虚汗。 林康苑对着她弯唇,志得意满。 走白莲花的路,让白莲花无路可走。 刘媚儿愤愤回视,垂死挣扎道,“不是,先生,真的是克哥儿哭着闹着非要你,医生找过了,奶妈也哄不好……我没办法,只能来找你。” 旁观一人道,“哪里有不哭闹的小孩子,哄不好就一直哄呗。” “是啊,”另一人附和,“你有这个功夫在这里等,不如回去哄孩子。孩子爸妈都不在身边,才哭得更厉害。” 刘媚儿彻底说不出话来。 如此,局面很不好看了。 一位四五十岁的长辈环顾四周,开口给徐泽炎挽尊,道,“泽炎,既然你小儿子哭闹,那就去看看吧。大家散了散了,继续吃席去。” 徐泽炎深呼吸几口,不发一言,听从地走向刘媚儿。不过脸色铁青。 众人心照不宣,一哄而散。有两位年长的女人走到索绰罗婉仪身边,揽住她轻声安抚,“不委屈哈,狐媚子就是不要脸,我们不委屈。” “没有。”索绰罗婉仪轻轻摇头。 此时,吴黎突然感觉到,跟他握着的手松开了。然后他看着,林康苑离开他,走向了索绰罗婉仪。 林康苑走近索绰罗婉仪,示意她看向刘媚儿。 旁观的吴黎跟着望去,只见那个娇柔的女人欲挽住徐泽炎,却被徐泽炎甩开。 随后,果不其然,他听见了林康苑的轻笑。 他有一种清晰的感想:他被利用了。 林康苑笑完,拿肩膀抵一下索绰罗婉仪,她跟着掩嘴一笑。林康苑觉得心情无比舒爽,笑着转头,看见吴黎面无表情的脸。 林康苑:“……” “怎么了?”她小心地问,“吴黎,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 吴黎良久无言,最后驴头不对马嘴地说,“你刚才唤我阿黎。” 林康苑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吴黎是在指责她过于功利。有事阿黎,无事吴黎。 于是她改口,“阿黎,你没事吧?” “没事。”吴黎依旧冷脸。 林康苑:“……”耸肩。 徐泽秀满面红光,怀着个大肚子乐得让杨启明搀扶也还非要来分享感想。闲杂人等都回堂屋了,她不再顾忌,高兴道,“阿园你手段了得呀,厉害!” 林康苑:“我厉害得我自己都害怕。” “你说我怎么就没想到你的主意呢,你教教我。”徐泽秀兴致勃勃。 林康苑悠哉道,“不用教。” “你也觉得我不用教对吧,我就是差个灵感。”徐泽秀顺杆子往上爬。 “不是,”林康苑摇头,“我的意思是,你学不会的,别浪费时间了。” “……”徐泽秀怒目。 周围索绰罗婉仪、杨启明、吴黎皆喷笑。 “哎算了算了,懒得跟你计较。”徐泽秀心大,摆手道,“反正这一回我们完胜,总算在众人面前揭露那个女人的真面目了!看她下次还怎么装。” “对。”林康苑赞同。 回家的路上,吴黎开车送她,见她还是笑个不停,颇为无奈,“你现在做坏事,都不用避着我了?” 林康苑笑得肚子疼,诧异,“我什么时候避过你” 吴黎突然满足,转头开车。 林康苑:“……” 第11章 留宿 车开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雪。 林康苑赶紧对吴黎道,“开快些,趁着雪还没积厚。”夜里天黑,要是路上再积雪,车容易打滑。 最后两人回到巨鹿路小洋楼时,雪下得差不多了,变成雪粒,在下车进家门的短短十几米路里,他们头上衣服上落了一层雪粒。 吴黎踏进屋里,不等周婶拿毛巾过来,他自己拂掉衣服上的雪粒,再甩甩头把头发上的雪粒甩掉,抬手从额前往后脑勺一撸,干净了。 林康苑接过周婶递来的毛巾,边擦头发边看着他,发现他此刻有一种非常吸引人的清冽气质。 然后她心脏“怦怦”地转开头。 吴黎看向林康苑时,只看到她半张侧脸,然后她说太冷了要加衣服,让他先坐,他就跟着周婶坐到客厅暖炉边了。 正好小马也在,他就问了他们些事,比如林康苑住得怎么样,平时都干什么。 周婶回答:“小姐脾气和善,也好服侍,想要什么她都直接告诉我,两下都便宜。” 她跟着也说了每顿都给林康苑煲汤,“小姐胃口挺好,吃得香,最喜欢八珍乌鸡汤,一般能喝两盅。” 吴黎听着点头。 小马负责陪同出行,知道的外面的事比较多,他说,“小姐常去的地方,一个是码头,一个是天灯弄冯把头家,冯把头是她船帮的人。” 他消息还买一送一,道,“冯把头一个人住,是个光棍儿。” 顺便发表看法,“他在小姐面前言听计从,心里不知道有什么小九九。哦对了,他今天下午又来了,不过小姐没在,他就走了。”小马口气颇有点幸灾乐祸。 话落,周婶瞟了他一眼。 吴黎被他带偏,蜷了蜷手指,问,“那个冯把头,相貌如何?” “个子蛮高,虎背熊腰的。”小马回忆道。这说明很高壮。 下一秒,吴黎问,“他多大年纪” “瞧着,快四十了吧。”小马不确定,他跟冯把头不熟,也看不上他。 这回停了许久,吴黎才点头。 换完衣服和鞋,林康苑坐到暖炉边烤火,侧头望一眼窗外,对吴黎道,“今晚的雪——周婶,你手上是什么?”她看到周婶手里拿着一张纸,朝她和吴黎走过来。 林康苑有点好奇,一会儿没见突然就冒出来一张神秘纸条,那张纸上会不会就写着什么机密商报,她终于要目睹大佬拨弄风云了吗?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吴黎。 吴黎转头撞上她的视线,眼里霎时流光溢彩。 不料,周婶直直地向林康苑走来,将纸呈给她,说,“今天下午那个姓冯的来过,留了这张字。” 林康苑一滞,收回目光。 吴黎:“……” 她低头看纸上写着什么。 “码头仓库出事……” 林康苑看第一句时,还以为法国人货物的事有了进展,她死期指日可待。她先前还嘀咕来着,法国人办事效率低,自从那日去了大使馆,十几天过去就再没音信。今天总算有消息了。 不过,出事的确实是法国人的那批货,但跟大使馆无关。 纸上说,上海当地一个叫青山帮的帮派,今天上午突然带人把放着那批货的仓库抢了,把原先的看仓人揍了一顿,却没说明理由。 林康苑眉头紧锁,冯把头又说,青山帮无非是谋财,他需不需要带点礼物去拜访一下还有,被打的那个看仓的老头,他已经送到大夫那上过药,也给了安抚费。 吴黎在一旁静静等着,等林康苑抬起头长吁口气后,他问,“出什么事了?” 林康苑把纸给他看,吴黎接过看完,神色不变。 她不由再次赞叹,大佬! 正想听吴黎的指教,但吴黎把纸还给她,并没有说什么。 林康苑:“……” 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放下这件事,找回一开始的话题,道,“阿黎,要不今天你在我这留宿一夜” 吴黎正思索着青山帮的事,被林康苑这么一打断,回忆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一时怔愣。 林康苑看见的就是吴黎突然犹豫。 以及随之而来的小马的抽气声,但小马抽到一半立刻刹住。 她转头看其他人,小马表情促狭,而且表露出佩服的神色,周婶眼观鼻鼻观心,面上亦有一丝破裂。 林康苑:“……” 这些人脑子里都在想着什么! 她赶紧补充,“夜里开车本来就不安全,更何况方才下了雪,路面打滑。你不如干脆在我这里住一夜,不用回吴公馆了。” 她害怕误会,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又添一句,“我这里还有空房,不是要你跟我住一个房间!” 吴黎:“……” 林康苑后知后觉,想扇自己。 她差点要打退堂鼓了,“要不,你还是——” 然而,周婶及时制止了她,非常识眼色地帮腔,“先生,这里留了几套你以前的衣赏,不用担心换洗。” 吴黎轻咳一声,装作没看见林康苑的慌乱和故作镇定,点头答应,“叨扰你了。” “怎会。”林康苑微笑。 然后借口洗漱,瞬间逃离令她尴尬的客厅。 在她背后,林康苑听到了吴黎一声轻笑,他喊住她,“还没烧水。” “我先去找衣服。”她“噔噔”上楼。 爬楼爬到一半,林康苑扶着栏杆对一楼道,“周婶,帮我烧水,三桶。不不,阿黎也要洗,六桶吧——不对,水放久了会冷,他不跟我一起洗……” 越说越错,她见吴黎已经笑到捧腹,深吸一口气,“就三桶!他的等我洗完再烧。” 周婶边走向厨房边乐,好久才提起气回她一句,“好嘞,小姐。” 林康苑已经关上房门躲屋里了。 吴黎看着“嘭”一下关闭的房门,嘴角高翘。 厨房里周婶中气十足喊道,“小马,来提柴!”小马飕一下跑厨房去了。 厨房里,锅盖盖紧正烧着水,小马蹲灶前扇火,周婶坐在小凳子上。 周婶问小马,“你小子,刚刚怎么跟先生提那个姓冯的,咋想的” “那婶子你不提我也不提,先生不就被蒙在鼓里了嘛。”小马从灶间抬头,振振有词,语气里还有些不满,“婶子你咋想的先生明显对林小姐上心,这样的大事你还不跟先生说。” 小马越说越来劲,手上扇火的动作不停,嘴上也不歇着,“虽说姓冯的年纪大了点,跟林小姐差个十来岁,但先生也比林小姐小了十来岁呀,不都差不多,所以肯定得防着。” “本来这不是我的活,结果我见婶子你一直不说,我心里着急,这不就越过你告诉先生了么。还有,婶子你不是被林小姐下了什么迷魂汤吧,什么事都向着她,言听计从的,你心里也有小九九!” 周婶唾弃道,“你懂个屁!那林小姐哪能是你我能看住的。” 这些天她可是看明白了,林小姐就是那流水无情,偏偏先生有意。林小姐主意又大,不是等闲人。 两人将来怎么样还不好说呢。 所以啊,她还是只管尽心服侍,别想心思了。 “反正啊,我就告诉你,”周婶语重心长,“小姐要什么你给什么就是,别多嘴多舌,也别放在心里过不去。” “嗤,”小马不以为意,“我这叫忠心。” 水烧好后,周婶喊林康苑下楼洗澡。 林康苑应声,下楼洗过澡出浴室,见吴黎在打电话。 她只听到个尾巴,依稀是“……半个月前就买了枪,准备什么时候出手……” 听起来像是要办什么大事! 林康苑捂住这个小秘密,有一种窥见局势的爽感。 等吴黎打完电话转身,林康苑道,“你去洗吧,水备好了,衣服在这呢。”她指着沙发一角。 刚周婶把吴黎的衣服找出来了,交代她告诉吴黎一声,周婶带着小马去楼上给吴黎铺床。 吴黎点头,拿着衣服去浴室了。 等浴室里响起水声,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总觉得局面很是奇异。 水声挥之不去,余光又总是闪进浴室里的灯光。 林康苑:“……” 她如坐针毡。 林康苑开始胡思乱想,转移注意力。 刚刚吴黎是在跟谁打电话谈论什么大事□□,听起来跟军队有关 都这么晚了还要议事,忙到没有夜生活了都…… 夜生活对哦,好像是没听说过吴黎跟哪个姑娘走得近,而且原书中还说他无妻无子来着。 那他到底是浪子无情还是守身如玉呢?林康苑纠结。 浴室门“咔哒”一声打开,终止了林康苑的幻想。 她下意识扭过头看去。 吴黎穿着睡衣走出来,领口最上面的那粒钮扣没扣,身上散着热水气。 他举着毛巾边擦头发边出来,头发湿漉漉的,眼睛也湿漉漉的,对她笑了下。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了,林康苑觉得沙发猛地陷下去一寸,她晃了晃。 他略低着头用力抓着毛巾搓几把头发,水溅到她脸上。他后脖子又长又白,青色的血管暴露在空气里,在单薄的睡衣下,能看出肩头结实的肌肉。 林康苑艰难地吞咽口水,心中做出判断——这种尤物肯定是浪子无情。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来。她说的是:“阿黎,你真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涨!作者君做法道。 明天不更,以后每周四都休息一天。作者君羞愧道。 第12章 生气 吴黎猛地被调戏,他迟疑了一下,以为是他听岔了。 但转头看林康苑也是一脸的震惊,带着浓浓的惊诧,吴黎于是确定,刚刚林康苑确实说了那句话。 他把毛巾取下来,重复一遍:“你说,我长得好看” 林康苑此时已经换上了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对,你长得好看。” “我是在夸你。”她在心里捶胸顿足,面上一派云淡风轻。 “是么。”吴黎嘀咕,觉得好像是他小题大做,随即作罢,继续擦头发。 但他越想越觉得奇怪,为什么林康苑要在他洗完澡后夸他好看,还是在孤男寡女的深夜 他这么想,也问出来了。 林康苑差点绷不住,“因为,今晚的灯光,格外朦胧。” “你是夸我,还是夸灯光?”吴黎问。 “夸你,毕竟灯光只是个衬托。”林康苑艰难解释着,在脑海里搜刮理由,“还是你本人底子好,才能被衬得好看……” 吴黎看着她,林康苑解释着解释着,就消音了。 他的目光很直接,而且专注。林康苑不知怎么的,在这道目光下,突然说不出话来。 她好像第一次发现,吴黎每每看她时,都非常的认真且纯粹,一如年幼时,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尽管吴黎现在已经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 林康苑突然就良心发现,不忍心拿话搪塞他,总感觉在欺骗无知少男 于是,林康苑坦诚道,“我刚刚一时鬼迷心窍,你别往心里去。” 吴黎:“……你这是在承认,调戏了我” 林康苑一脸羞愧,承认并道歉,“是我为老不尊。” “……”吴黎,“我没觉得你老。” 林康苑:“……那我,年少轻狂” 吴黎:“……也不是,你尽可以如此做。我……不介意。”他鬼使神差道。 “……”林康苑,“好。”她神志不清地答应。 话闭,气氛陷入极度的静谧。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安静了许久,异口同声道,“你——”然后同时停下。 林康苑抢先接话,“你头发也擦干了,我们去看看你床铺得怎么样。” 她害怕这种气氛持续下去,她会做坏事…… 吴黎沉默片刻,就在林康苑以为他默认了的时候,他道,“你喜欢我的样貌?” 林康苑抬头,一眨不眨地看他。 这一瞬间,她怀疑吴黎在勾引她。 “食色性也,”她道,“你长得好看,我自然喜欢。” 林康苑注视着吴黎的神色,在她这句话说完后,吴黎似乎心情挺好。 于是,她大着胆子说出后面的话,“我即喜欢,你予取予求吗?” 你长得好看,我能睡吗? 吴黎怔愣,措手不及。 屋外几声犬吠响起,给寒冷的雪夜添几分寂静。北风吹过,窗子扑凌凌颤动。 室内,林康苑小心翼翼地试探,“你如果不愿意,也没有关系。” 吴黎没表态。 林康苑就当他愿意了。 她继续下一步,商量价格。林康苑想得很公正,是她有需求,所以她出钱。她尽量把话说得平常,不冒犯吴黎自尊心,“当然我肯定会出钱,你报一下价?” 吴黎:“…………” 话一落,林康苑心道果然,吴黎脸色变了。 说错话了怎么办,当然是赶紧找补。 她立刻道,“你不好意思报价没关系,我直接决定吧,一千元” 吴黎黑下脸。 林康苑顿悟,“你即看不上这些小钱,那我不拿黄白之物侮辱你,只期宾主尽欢。” 吴黎似乎升起怒火了。 没有笑容,甚至没有表情,一直看着她。 林康苑终于明白,吴黎生气的是这一整件事。 她惊诧地回视,腹诽倒是早说呀。 不过,他现在是不是在觉得她轻浮言语放荡吴黎眼神确实很不悦的样子。 唉,晚节不保。 她在这样的目光下渐渐低头。 身侧,吴黎呼吸一起一伏,像在极力忍耐。 周围静得可怕。 突然,林康苑灵光一闪,偷梁换柱倒打一耙,道,“我没想到,原来你不愿意陪我练油画。本来,你长得好看气势又足,最适合入画的。不过既然如此,是我此举冒昧了,望宽宥。” 吴黎一滞,平息几下。 “如果、是为了练画,我当然,乐意奉陪。”他说得咬牙切齿,明显一眼看破。 林康苑心呼出错招了,忙推拒道,“不必麻烦你了,不说你本就事务繁忙,何况我的画具都留在广东,一时半会也取不过来。” 吴黎:“如此。” 第一次面对吴黎的怒火,林康苑虽自认无所畏惧,但仍心有戚戚,望一眼楼上,听到周婶和小马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她转移话题,“我们去看看你房间收拾好没有。” 吴黎道好。 但林康苑还是感受到了持续的冷气,特别是进入为吴黎准备的房间后。他拉下脸来还是很恐怖的。 她也很无奈。 周婶见他们俩上来,指着床解释说,“这床长六尺,先生个子高,只怕得委屈些。” 林康苑想着活络气氛,转头调侃地瞟吴黎,结果他面无表情,估计是习以为常。 留下她一个人摆着灿烂的笑脸。 林康苑心累。 “那个,”林康苑干硬道,“你看看还有哪里不合适的,我们给你再换上。” 吴黎:“不用。” 周婶一脸荣幸,以为吴黎是夸她办事得力。 深知真相的林康苑奴颜婢膝,“你满意就好。” ……更冷了。 证据就是,冷风一直在她身边吹啊吹,甚至吹起她额角碎发,呼她一脸。 不对,吹起头发 林康苑一惊,寻找冷风源头。然后她看到了窗右角的那块玻璃,裂开的缝隙张牙舞爪,碎玻璃倒映着陆离的暖光,还破了一个小口子。 林康苑诧异,拉过周婶问,“那块玻璃破了”她指过去。 周婶回忆一下,“会不会是前几天,小姐你扔石头砸冰凌,给砸破了” 林康苑不信,她准头万里挑一。况且吴黎正看着她呢,就在她身旁。 周婶信誓旦旦。 林康苑心虚,“也有可能它本来就是破的。” “小姐你怎么不承认!”周婶指责。 林康苑瞪着她,周婶慢慢撇开头,违心道,“小姐说得对。” “砸冰凌”吴黎突然开口。 林康苑立刻转头解释,“就,一时新奇,毕竟广东没有大雪。” 吴黎又不说话了。 看来气还没消。 林康苑仰着脖子思考,床小了,窗户也破了,根本不能住了。 她瞄一眼吴黎,在想怎么跟他说,毕竟开口留宿的是她,现在窗户破了的魁首也是她,偏偏又没有空房间了。 她一瞬间想把小马的房间搞过来给吴黎住,让小马跟周婶挤一挤。她及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那个,阿黎,这个房间现在住不了人了,要不然,”她纠结一下,更加小声,“你睡楼下沙发我把壁炉烧一晚上,绝不会冷到你。” 林康苑本就心虚,见吴黎一语不发出门下楼,就在想他会不会气更大了。正好这时周婶咋呼道,“那怎么行,沙发怎么是先生能睡的!” 这句话瞬间打消了林康苑的主意,她赶紧跟上吴黎,跟着他边下楼边说,“你睡我房间吧,我来睡沙发。” 她几乎要哭求了,“您别介。” 最后吴黎当然没同意,林康苑不好意思自己上楼睡觉,跟吴黎面对面在沙发上坐着,吴黎低头看报,她看着他,两人都不说话。 这会儿,周婶和小马都被她赶去睡觉了。 寂寞冷啊。 林康苑拢拢外套,俯身给壁炉添煤,自娱自乐地小声哼哼,“打牌呀,我出一对王炸。” 她转过身坐回来,吴黎已经抬头看着她了,突然道,“好。” 林康苑心一咯噔,怎么就“好”了,接下来是不是要痛心疾首地谴责她 她虚着声音问,“好,什么” 吴黎瞥她一眼,把报纸放回茶几上,“打牌。” “哦哦哦好的。”林康苑赶紧应声,从茶几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副崭新的扑克牌,双手呈给吴黎。 吴黎拆开包装,在她面前炫技一般地“哗啦啦”洗过牌,然后用与洗牌技术相匹敌的打牌技术,完虐林康苑。 林康苑输到毫无斗志,伟大地想着,只要能让吴黎心情好起来,这都是值得的,而且效果明显还不错儿。 昏昏欲睡之际,林康苑脑海里飘过一条又一条的念头,顽强地撑着她清醒—— 今夜,不让他入睡 没房间 陪他打牌尽兴 …… 林康苑脑袋往下一掉。 第二天早上,林康苑睡醒,揉揉眼爬起来,脑子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在床上睡得好好的。 她一惊,拉开房间门撑着栏杆往楼下沙发上望,沙发整整齐齐的上面没人,连睡过的凌乱痕迹也没有。 吴黎不会半夜回吴公馆了吧 林康苑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回身去舆洗室洗过脸刷完牙,下楼去厨房吃早点。 结果打眼就看到吴黎坐在餐桌上,正喝着热牛奶。林康苑肉眼可见的杯子里牛奶少了,杯子放下时已经空空如也。 她突然心里就充实了,打招呼道,“早啊。” 第13章 邀饭 鉴于吴黎昨晚赢林康苑赢得很解气,故而在林康苑打招呼时,他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林康苑假装他是热情似火,心情挺美地坐到餐桌上,拿起一个煮鸡蛋边剥壳边问,“周婶和小马呢,怎么没来吃早点” “周婶买菜,”吴黎可能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经过昨晚事后,今早竟然还能云淡风轻,他瞥林康苑一眼,“小马去吴公馆了。” “哦。”林康苑把剥好的光溜溜的鸡蛋塞进嘴里,嚼两下开始准备盛粥。她拿起碗伸长手去够粥锅,吴黎把粥锅往她的方向推了推。林康苑朝他一笑,抓住粥锅里的勺往碗里盛。 她心想,吴黎看来也没怎么生气,还肯帮她呢。 林康苑喝着暖乎乎的绿豆粥,抬头偷看吴黎。吴黎穿的是几年前的衣服,衣服小了,所以吴黎没穿得那么规矩,针织衫头两颗扣子没系。 林康苑轻易就能看见他白嫩的锁骨,随着吃早餐时咽喉的动作而起伏,再往上,喉结在余光里时进时出,像在欲擒故纵。 这是个不能招惹的男人。 林康苑扼腕,低头喝粥。她昨晚已经受到深刻教训了。 林康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急色了,亦或是吴黎过于勾人她应该赶快回现世去谈个恋爱疏解一下,她想。 不知道吴黎昨晚怎么睡的,打牌的时候她睡着了,没看到。他是睡沙发还是坚持睡房间了? 她睡着了……睡着了……着了……了! 林康苑心中突然警钟大作,喝粥的动作不自觉凝固。 她昨晚怎么回的房间 林康苑的视线顺着餐桌慢慢爬上对面,沿着吴黎扶碗的手指向上爬,她看到结实的小臂—— “看什么”吴黎突然开口,吓林康苑一跳。 林康苑迅速抬头,完整地瞟一眼吴黎,确定这就是能抱起她的人。 她摇头,“没什么,发呆想事情。” 然后低下头,欲盖弥彰地继续发呆。在碗里的粥凉之前,她想明白了,凭什么害羞的是她,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林康苑抬头,以一副好奇的姿态问,“昨晚,我怎么回的房间” 看吴黎怎么答。 吴黎神色一变,似乎确实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他喝完最后一口粥,拿餐巾抹下嘴角。 林康苑领悟,就是他抱的。 她开始在心中计算她现在的体重。自从被周婶顿顿煲汤地伺候着之后,她的体重日日飙升,现在肯定过百了朝着一百一疯狂试探。 林康苑:…… 吴黎顿了顿,林康苑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他道,“昨晚,该你出牌的时候,你把手上的牌全扔到茶几上,然后闭着眼把牌洗了。” 林康苑惊喜,她困成那样,竟然还记得洗牌呢。 然后,吴黎继续说,“洗完牌,你闭着眼躺到沙发上,我才发现你睡着了。” 林康苑点头,接下来吴黎就要把她抱回房间了。 吴黎:“你睡了半分钟,冷得抱紧胳膊,然后突然站起身,上楼去房间。” 林康苑:“……” 吴黎:“我叫你你不说话,闭着眼上去的。” 林康苑:“……别说了。”她从来不知道,她还有这个技能。 闻言,吴黎闭上嘴。他见林康苑重新开始吃了,于是起身去客厅坐着。 他没有说的是,在林康苑睡到沙发上时,他是准备把她抱去房间的。但是胳膊刚穿过林康苑脖下,林康苑突然弹起来,额头撞上他鼻尖。 吴黎坐到沙发上,装模作样地拿起昨晚看了一半的报纸,挡在脸前。他摸着依旧隐隐发痛的鼻尖,回想那转瞬即逝的一瞬,他的唇擦过她脸庞。 脸庞很软。 …… 林康苑吃完早点,来到客厅见吴黎在看报纸,就没打扰他。 她拿出昨天冯把头留下的那张纸条思索,仓库被劫,仓库里的东西又是法国人的,所以她必须得拿回来。 只能,找青山帮的帮主谈一谈了。她打算等小马回来,让他去喊来冯把头商量对策。 不多一会,小马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人——杨启明。 林康苑讶异,她跟杨启明没什么交情,他估计是帮徐泽秀带话的。她走上前迎客,领杨启明坐下,给他上茶。 杨启明跟吴黎熟识,甫一见他,杨启明就张口了,“嚯,你让我好找,原来躲这来了。” 吴黎瞥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什么眼神。”杨启明不服,坐下道,“是你昨天半夜给我打电话,结果我今天找不到你,你还一副爷样,我伺候不起。” 林康苑给杨启明斟茶来着,一听这话,茶差点斟洒了,都什么虎狼之词。 “你有事”吴黎终于开口。 “当然。”杨启明立马回道,然后撂下吴黎转头看向林康苑,“林小姐,内子邀你今午来寒舍一聚,她已备好酒肉佳肴,让我接你过去。” 吴黎:“……” 林康苑已经猜到了,但没想到这么急,“今天中午” “对。”杨启明点头,解释,“内子身怀六甲,诸事不便。她说趁着行事还算方便,尽早邀你一聚。” “原来如此。”林康苑点头,“难为她费心招待,我与她多年密友,本应该更加体谅她才是,却害她劳神伤力。” “不必不必,”杨启明忙道,“她在家中闲极无聊,正好来了桩事让她打发时间。” 中午吃饭的事就这样定下了。 林康苑一想,也不用叫小马找冯把头过来了,明天再说吧,她先想想去徐泽秀家带什么礼。 林康苑上楼去她的行李箱翻翻,看有没有什么能送的。 等林康苑一走,杨启明往沙发上一靠,拉长声调问,“你昨儿晚上在这睡的” “嗯。”吴黎把报纸放到茶几上。 “所以,”杨启明又问,“你昨晚电话也是在这打的” 吴黎:“对。” “你倒不避人。”杨启明见吴黎如此坦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千辛万苦跑吴公馆找你,结果找了个空,问孙英姑她也说不知道。要不是等到你家那个听差去吴公馆给你拿东西,我都找不到这儿来。” 吴黎不言语。 杨启明往楼上望一眼,房门禁闭,他转回头看向吴黎,想说点什么又不敢开口。 “有话说。”吴黎道。 杨启明提一口气,正想问他跟林小姐是怎么回事,最后一刻还是放弃了,换个职责内的话题,“你昨晚上的那通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动手灭帮派,是什么意思?有不长眼的出手犯事了?” “嗯。”吴黎抿口茶。 杨启明摇头,“过年了,不管是人是鬼都要备年货了。” 吴黎把咽下去后道,“昨天,青山帮把林康苑的仓库劫了。” “林康苑的仓库”杨启明一下子没明白,“林康苑林小姐,她还有仓库呢?” 吴黎这回很认真地瞥了他一眼,“她是粤康船帮帮主。” 杨启明抽一口气,赞道,“可以呀,巾帼不让须眉。”粤康船帮的名头连他都是有耳闻的。 吴黎轻笑,突然涌起一股与有荣焉之感。 “所以你想怎样”杨启明拿胳膊肘顶顶吴黎,“借林小姐的事闹大林小姐能答应么,万一她想息事宁人呢。” “不急,”吴黎道,“先不跟她说,我陪她探探青山帮的底。”他分析,“林康苑肯定至少要跟青山帮谈一回的,我陪她一起去,看看青山帮到底有多大底气。” “行,你看着办吧。”杨启明点头。 林康苑在冯把头上回给她送来的一箱东西里,找到一个镶宝石的镜子。这箱东西据说都是别人送她的礼物,听说她来上海了,想要拜访她。不过林康苑一个都没见。 林康苑拿出镜子前后看看,镶了一圈宝石,刷银漆,雕刻精致,颜色明亮,很符合徐泽秀的审美,那她就借花献佛了。 她将镜子拿个小妆匣装起来,抱到楼下。 楼下吴黎和杨启明坐得虽近,但各干各的,吴黎还换了一身衣服,合身的。估计小马今早去吴公馆,就是去帮吴黎拿衣服了。 见林康苑下来了,吴黎理理衣服准备告辞。 林康苑见此问,“你要走了?” “嗯。”吴黎应一声。 “那好,路上小心。”林康苑道,送吴黎出门,杨启明也跟上来了。 林康苑顺口问杨启明,“泽秀只邀了我一个,还是也邀了大嫂。” “没邀大嫂,”杨启明道,“邀了二哥。” 林康苑顿步,“二哥,徐泽清”突然就不想去了,咋办。 “对。”杨启明点头,然后向前走着撞到了额头,吓得喊一声,“吴黎你干嘛呢,突然停下来。” 吴黎听到“二哥”两个字的时候,脚步骤停,又听杨启明的话,转头眯了眯眼。 杨启明顿时心虚。 “徐二也去”吴黎看着杨启明胡乱点了点头,“你刚才怎么不说?” 杨启明摸鼻子,“你也没问啊。” 吴黎看着他,轻哼一声。 杨启明顿时更心虚了,都怪他刚才嘴快。明明进门的时候看到吴黎跟林小姐两人,他就明白不能告诉吴黎,泽秀还邀了二哥的,怎么一会儿就忘了! 他知道二哥和林小姐曾有婚约,虽然徐家悔婚另娶,但如今二哥丧妻,泽秀肯定是想重新撮合他们。 第14章 做客 说完徐泽秀还邀了徐泽清之后,三人面面相觑,各有心思。 林康苑虽有些踟蹰,但去还是要去的,去之后得狠狠批评一下徐泽秀,竟然趁她不备暗下黑手。 她抬头看着面前两人,对吴黎安抚道,“我没事,徐二去就去吧,我自认问心无愧,能坦然见他。” 吴黎没说话,盯着杨启明。 杨启明讪笑,不知道说什么好,摸鼻子挠头。 吴黎转过身,对林康苑道,“我陪你一起去 ” “啊?”林康苑讶然,想了想婉拒道,“泽秀那又不是龙潭虎穴,我能应付自如,不必劳你躬身。” 吴黎坚持:“我陪你一起去。” 林康苑:“……好吧,但还是要经过主人家同意。”她转头询问杨启明。 杨启明忙道,“去吧去吧,我们夫妻肯定欢迎。” 到达杨公馆后,徐泽秀看见出乎意料多出来的一人,一时愣住,“阿黎……” 杨启明赶紧打断她,“接林小姐时碰见了,于是一起邀来。” “哦。”徐泽秀点头,心中产生了些犹豫,这下她可怎么办事。 林康苑看徐泽秀表情,一眼看穿她确实背着她有小心思,她沉痛摇头,把礼物送到徐泽秀手中。 “这么客气,”徐泽秀笑道,“还给我带礼物。” “不问问是什么?”林康苑道。 “是什么?”徐泽秀被勾起好奇心,“你不会拿个东西随便糊弄我吧。” 下面这句话,林康苑想了一路,用以狠狠地怼林康苑。她握住林康苑的手,道,“我观你面目可憎,特予一方明镜,望汝见之自省。” 徐泽秀:“……” 四人进屋,看到了客厅里坐着的徐泽清。徐泽清穿着一身合身裁剪的西装,头发油光可鉴,看得出来有好好打扮一番。 大家依次打过招呼,徐泽清笑道,“三妹妹,你邀园妹妹和阿黎来,都是为我捧场么。” “想得美,”徐泽秀反驳,“我是一起请了而已。自从阿园回到上海,我今天是第二次见她,都没来得及请她。” 林康苑和吴黎坐在左侧沙发上听着。林康苑侧头看一眼吴黎,发现他没有接话的意思,她……也习惯了,就当吴黎只是来镇场子的吧。 林康苑清清喉咙,准备接话。本来徐二说徐泽秀邀他和自己,但徐泽秀只解释了为何邀自己,她现在应该问为何邀徐二了。 在心里分析完,林康苑开口,“泽秀,没关系,我也没请你。” 徐泽秀:“……”总感觉阿园是故意不接话茬的。 这句接话没达到预期效果,杨启明作为替补补上,他缓解场面道,“二哥,你去了市政府当翻译,泽秀高兴得特地办了这场席面呢。只不过她身体不便,这才一起邀了。” “我明白。”徐泽清含笑摇头,“戏语而已。” 旁边,林康苑思索,翻译徐泽清留学在日本东京,那当翻译就只能是日语翻译了。 她瞟一眼身侧的吴黎,吴黎正时刻注意着她,此时四目相对,林康苑下意识摆出个个笑脸。然后转回头继续想,原书里没提过徐二的具体职务是什么,想来这个应该对吴黎的人生没多大影响。 还没到饭点,席面正在准备中。徐泽秀又扯起另一个话题,“二哥,我记得你小时候一样顽皮,现在竟然也人模人样了。” “我如何顽皮了,”徐泽清看一眼林康苑,“明明是你还有园妹妹,两个人日日弄鬼掉猴,不晓得欺负过多少人。” 林康苑适时一笑,然后一笑而过,假装没听见。这是要打温情牌了,拿小时候的事做戟。说到小时候,她满打满算也就在上海待了两年,跟吴黎之间发生的事可比跟徐二多多了。 “我记得有一回,”徐泽秀回忆道,“不记得是为了什么,我们夜半三更去一户人家墙上乱画。那一桶的墨汁还有大羊毫,还是你从书房拿来给我们的呢。” “你说我跟阿园顽皮,那你就是为虎作伥。阿园,你说对不对,我二哥他为虎作伥。”徐泽秀果不其然把话题转向林康苑。 林康苑淡笑,“是么,我不记得了。” 呸!她记的清清楚楚,那户人家就是要强迫刘媚儿的财主家,自从昨晚被刘媚儿那一通折腾提醒,她把与刘媚儿相关的事都记起来了。 就徐泽秀个心大的不记事。不管徐泽秀是想撮合她跟徐二,还是帮他们修复友谊,林康苑都不想配合,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回去现世。 林康苑打算主动出击,彻底击破徐泽秀的盘算。她理理衣襟,深呼吸一口气,道,“说起干坏事,我记得小时候,阿黎天天被我欺负。” 徐泽秀转过头看她,“嗯” “那个时候刚改朝换代成立中华民国,”林康苑语气悠长,“习俗也跟着变,剪辫子换西服。我早就看阿黎那根辫子不顺眼了,拿着把剪刀藏在身后,哄骗他说,‘你千万要剃干净,不然警察看到你留辫子,会把你抓到警察署里去’,然后我就把阿黎剃成了一个光头。” 吴黎:“……” “哈哈哈。”徐泽秀笑得乐不可支,一手撑在杨启明大腿上,要不是杨启明扶着,她得笑趴下。 林康苑继续道,“然后,我给他戴上一顶黑色毡帽,省得他太丢脸。”说完这句,林康苑往沙发背上一靠,颇有深藏功与名的意味。 这些年来,吴黎身经百战早已处事不惊,偏偏在此时升起一股羞窘。 杨启明被徐泽秀引得也笑出声,“阿黎,没想到你小时候还有过这种糗事。” 吴黎张了张口,解释无能,只好作罢。 徐泽秀笑完直起腰,“我、我好像确实记得,当初阿黎对阿园言听计从,不知道被阿园耍过多少回呢。”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三个逛中秋,一路沿着小摊小铺边走边吃,买了满手吃的玩的。我跟阿园贪嘴,什么都想尝一口,比如一匣六块月饼也就吃完一块,剩下的也不舍得扔,然后回家时东西都拿不过来。” “阿黎帮我们分担了许多,三人走路走到一半叫不到黄包车,阿园累了往地上一蹲,对阿黎说什么,为什么不帮她提东西。阿黎抱着满怀的盒子,我都不明白阿园怎么说得出那句话。” “然后阿园好像是说,她提着她自己的手就已经很累了,还要提吃的,提不动。她还把手拿出来跟阿黎比,阿黎那时才十岁,手当然比阿园小。最后阿园一番话下来,阿黎还真相信阿园手很重,帮她把东西全提过来了,垒得比他自己都高。” “后来从李裁缝门口到林宅,都是阿园给阿黎指挥着路走的,我亲眼见着阿黎过门槛时被绊倒,摔得额头青黑,阿园还站在旁边笑。” 杨启明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胸腹一鼓一鼓。 “手重”徐泽清连连摇头,“园妹妹,你真是古灵精怪。” 林康苑扶额,见吴黎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等众人笑过,她赶紧补一句,“我也没有那么欺负他,后来泽秀走之后,我是不是给你上药了?”她对着吴黎问。 吴黎眼神一闪,眼里溢出笑意,“没有,是你的丫头帮我上的药。” 林康苑:“……”果然孽力反噬。 一番笑过,徐泽秀完全忘了她的最初目的是什么,从林康苑如何欺负吴黎,一直聊到林康苑怎么欺负她,还有欺负别的人。 最后上餐桌时,徐泽秀恍然大悟,她忘记撮合二哥跟阿园了。她拉着林康苑低声道,“阿园,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逗哏捧哏么”林康苑装傻,“当然是啊,我故意逗你们笑的。若没有我,你们哪能笑得这么开心。” 徐泽秀盯着她,坚定道,“你肯定是故意的,带阿黎过来开始,你就是故意的。耍心眼我一向耍不过你,一直被你牵着走,你别狡辩了。” 林康苑耸肩,“谬赞。” “唉。”徐泽秀叹气,端起手边的汤咕噜灌下一大口,估计是刚才话太多说得口干舌燥。喝完,她道,“阿园,你给我一个准信,你是不是对我二哥没有情谊了” 闻言,林康苑点头,残忍道,“没有情谊了。” 徐泽秀似乎是不能接受,呼道,“明明你当初那么爱慕他!” “……”林康苑,“有本事你再大声一点。” 徐泽秀闭住嘴。 见此,林康苑只得宽慰她,“过眼烟云早已消散。那些朦胧的情谊,哪里值得你再去费心。” “但是当初明明是有情谊的。”徐泽秀不甘。 林康苑不知道怎么跟徐泽秀解释,一开始就没情谊,都是她装的……于是她敲敲饭桌,“吃饭,快。” 将吃完时,坐在林康苑右手边的吴黎对她道,“喝盅汤,每顿都要喝。”他把盛好的一盅汤放到林康苑面前。 “好。”林康苑点头,拿起勺子慢慢舀着喝。 徐泽秀坐在林康苑左手边,对这一幕全然映入眼底,大惊失色。正欲言语,杨启明拉住了她。 第15章 扒手 看林康苑跟吴黎两人举止无间,徐泽秀如坐针毡地把饭吃完,寻个由头叫走杨启明。 徐泽秀等杨启明也走进了卧室,小心翼翼地探头左右一望,把门关上反扣住。 “干嘛呢,在自己家里跟做贼似的。”杨启明走到窗边坐下,点一根饭后烟。 徐泽秀上前把窗推开,冷风呼杨启明一眼,“我还问你干嘛呢,刚才饭桌上你是什么意思” 杨启明咳两声把窗拉回来一点,手腕搭在窗框外抖烟灰,“让你别说话的意思。” “为什么?”徐泽秀皱眉,“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阿园跟阿黎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杨启明摇头,拿起烟吸一口,“就今天早上撞见了,吴黎昨晚住林小姐那里,没回吴公馆。” “怪不得。”徐泽秀思索,“叫你接阿园,你把阿黎也带来了。你话这么说,是不是也觉得阿园跟阿黎两个人有点不对劲,互相爱慕” 杨启明看向她,犹豫地点点头。 “——不可能。”徐泽秀立刻摇头,“我跟阿园是看着阿黎长大的,阿黎要是爱慕阿园,那为什么不爱慕我呀。” 杨启明:“……” 杨启明:“你跟我结婚的时候,吴黎也才十二岁。” 徐泽秀:“也是,怪我婚结得太早了。” 杨启明把烟掐灭了,扶徐泽秀坐到床上,“你赶紧歇会儿,一孕傻三年。” 林康苑三人坐在客厅沙发上,分别坐一边。她觉得挺有意思,主人不在让客人自己玩。 估计徐泽秀原本就是这么安排的,不过吴黎意外跟来,此刻的场景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但吴黎在也挺好,没人说话不会奇怪,毕竟他所在之地一向一片寂静。 林康苑想,她什么时候也能有吴黎这番坐如钟的气势和定力 所幸没多久,徐泽秀和杨启明就出来了,林康苑得以结束天马行空。 她走上去对徐泽秀道,“没什么事,我走了阿?” “哪儿去”徐泽秀拉住她,“吃完饭就走哪有这样的,我们一起出去玩玩儿。” “去哪玩”林康苑觉得可以考虑一下。 徐泽秀想了想,“林家老宅你到上海还没回去过吧。” 话落,吴黎直接看过来,观察两眼,复又收回去。 林康苑定定看她,吐出两个字,“不去。” 徐泽秀:“……你怎么这样!” 林康苑:“你怀着孕就不要随便乱走了,要注意些。” 徐泽秀:“医生叫我多走动。” “去苏州河吧,好歹有个景。”林康苑退让。 徐泽秀点头,“行。” 于是一行人上路,林康苑坐在车上沿苏州河行驶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苏州河结了一层冰,两岸的树木只剩光秃秃的枝干,没什么景,车开过去两下就看完了。 林康苑问,“这就是你口中的走动” 徐泽秀:“待会下车买糕点就要走动了,里弄可深着呢。” “那你不如坐黄包车,”林康苑道,“坐着一颠一颠的也算运动了,还能让他拉着你进里弄,不用自己走。” 徐泽秀恍然大悟,“对哦。” 林康苑:“……” 几人下车,去荣记看看上了什么新货。 荣老板一见他们过来,赶忙一甩袍子迎上来,“贵人们怎么亲自来了,该您喊一声我带着伙计过去的,这寒冬腊月。” “没事,我们随便看看。”徐泽秀道,在屋里坐下。 荣老板招呼伙计把东西摆到她面前。 林康苑走出了门,荣记里面一直烧着炭没通风,闷热。 “在想什么?”不多时,吴黎也出来了,问道。 林康苑莞尔,“来根烟” 吴黎:“……” 他真的要从口袋里拿烟的时候,林康苑制止了他,“开玩笑的,我不会抽。” “嗯。”吴黎依旧拿出了烟,点火自己抽。 苏州河这边,离林家老宅很近了。 “我记得当年,好像一夜之间,我们跟广东老家就联系不上了。”林康苑说,她抬头向上看,屋檐层层叠叠,看不见林宅的墙,“你还记得吗?” “记得。”吴黎回道,“林老爷坐火车去广东,路上两军交火轨道被炸,他去世了。” 半天不再有声音。 林康苑本想应一声,突然发现她发不出声音。她熟练地平静呼吸几下,感觉到气血流通后,她呼口气。 “本来我以为,我能护住他们。”林康苑轻声说。她是穿越进来的,知道过去与未来,她本以为她能护住林家。 “那时候,你还不到双十。”吴黎安慰。 林康苑摇摇头,“你不懂。” 吴黎:“……” 林康苑侧开头,往旁边看。看到徐泽清也没待在荣记里,他在隔壁的书画铺,他身边还有一人,一起围观掌柜的笔走龙蛇。 那人身穿粗布短袍,极普通的百姓装扮。 林康苑觉得不对劲,准备过去。那人正好抬头,看见了她,拱手笑笑转身要走。 林康苑立刻抬步去追,扯住他胳膊一脚将他膝盖踢弯反手扣押。 吴黎:“……”快步过去帮忙。 徐泽清观赏着掌柜墨宝,察觉到身边的人走了,他没分心,然后后脑勺似乎有一阵风刮过。 “客官,”掌柜喊道,“钱夹。” 徐泽清没来得及打招呼,下意识摸西服口袋。他低头一看,西服口袋下破了一道口子,“……” 吴黎把那扒手提过来时,徐泽秀夫妇也知晓此事了,一起来围观扒手。 徐泽秀机灵,一眼道,“二哥,你看他这副样子,哪里像个会去看书画的人嘛。” 徐泽清无言辩解,“可……人人皆有好学之心,万一他……内心向往呢。” “他内心向往你的钱。”徐泽秀一语道破。 他们说话时,吴黎对着林康苑冷脸,“你为何亲自去追” 林康苑:“我着急——” “你曾说过,男人出门在外,应当自己护住自己。”吴黎沉声。 林康苑:“……” 林康苑发誓,她当初说这句话时,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不是……记错字了?” 第16章 诬蔑 “我记错了哪个字。”吴黎一个字一个字问。 林康苑眼珠转转,小声解释,“你知道吧,你小时候就长得好看。” 吴黎依旧沉着声音:“那又如何。” “……”林康苑委婉道,“古有看杀卫玠,今有好色小人,你长得好看,确实应当保护好自己。” 吴黎皱眉,突然意识到什么。 林康苑继续,“不说断袖之风古则有之,就算是女人,亦有公主强嫁的典故……反正就是,你不得不承认,有些女人,你看不惯,又干不过。” 吴黎:“……” 比如她。林康苑在心底道。 昨夜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啊。 “快把钱夹交出来!”旁边徐泽秀大吼一声,成功吸引了林康苑的注意。 林康苑犹豫地看吴黎一眼,还是走过去了,对被压在地上的那人道,“被当场抓住还死赖着不承认,道上没这样的规矩。” 那扒手脸色变了变。 林康苑继续恐吓,“若是让我来搜,你就没这么好过了。 “它要没掉到我脚边,你别想走。”她淡定道。 “什么意思?”徐泽秀快速问杨启明一声。 杨启明猜道,“揍他吧?衣服没破人没倒,就不算完。” “跟我猜的差不离。”徐泽秀点头。 杨启明反驳:“明明只有我猜了。” 那扒手慌了,“你哪个道上的,青山帮也敢得罪!” 听到青山帮三字,林康苑抬头跟吴黎对个眼色。 吴黎没看她。 林康苑若无其事地转回来,真心道,“青山帮业务挺广。” “既然知道我青山帮大名,还不赶紧放我走。”那扒手突然有了底气,使劲挣扎。 不过当然没挣开,吴黎将他紧紧压制住。 林康苑嗤笑,蹲下跟他平视,“这么嚣张。你知不知道,我跟青山帮可是有旧仇的,我要是拿你泄愤……” “你他妈敢!”扒手涨红脸喊道。 “我有什么不敢的。”林康苑莞尔,悠哉地看他犹疑不定的样子,“跟你老大说,我粤康船帮林康苑,给他下帖子,七天后仙乐斯见。” 她本想再给他点敲打,吴黎直接将扒手提起,前后提溜一圈摸到钱夹,抽出来扔到徐泽清怀里,“滚。” 徐泽清愣了愣,反应过来不是对他说。 扒手环顾一圈,一对五肯定打不过,灰溜溜走了。 林康苑这才恍然,她忘记给徐二找钱夹了。 等扒手一走,吴黎沉着脸也走了。 徐泽秀没明白,“阿园,阿黎他这是……生气了?” “是啊,”林康苑轻叹一口气,“我还得去哄。”刚经历一场无妄之灾,放狠话时并没有装到逼,结果结束了还得哄人。 “我怎么不大信”徐泽秀怀疑,“你说什么让他生气了?” “我也不知道,”林康苑侧头一想,“估计是我说他长得好看,独身在外要护住自己,莫步卫玠后尘” “……被看杀的那个卫玠”徐泽秀无语,“你该。” 林康苑:“……” 林康苑小跑着追上吴黎,吴黎已经坐进车里,车没发动。 她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真挚地认错,“阿黎,我明白我刚才的话伤你男儿自尊了。” 吴黎把车驶动,看也没看她一眼。 林康苑再接再厉,“当年你年幼,我本着长姐的心教导你,说这话时绝无一丝恶意。” 不过现在时移世易,她就变了……林康苑摆摆头,把这种不纯洁的想法甩出脑海,专心认错。 “不过这话现在听来确有不妥。”林康苑一扬一抑,节奏把握得很好,“你若委实觉得我口无遮拦,你忍辱负重。那你告诉我,你自尊伤哪儿了,我给你找补回来。” 听她鬼话。 吴黎闭了闭眼平息情绪,双手握住方向盘,开口,“不必了。” 林康苑心中石头落地,这代表吴黎不会跟她计较了。 想来这么多年她能跟吴黎维持友谊,这跟她积极认错绝对分不开。 林康苑安慰自己,古时候是大男子主义普遍的,她现在所经历的,叫作中西思想的碰撞,文明开放的阵痛。 不过大男子主义有一点好处就是,吴黎不会真的跟她生气。证据是她从后视镜里清楚地看到,刚那个扒手转进了一条小里弄。 林康苑暂时没有领会吴黎等的目的,她问,“我们下车跟过去” “嗯。”吴黎应一声,熄火开车门。 林康苑跟着吴黎,看着那扒手进了巷子拐进一家酒肆,挤进一堆人里聊了起来。 吴黎左右看看,过去拍了那扒手肩膀。 那扒手转头看过来面带惊恐,反应过来收起神色,怒道,“你们怎么过来的!” 吴黎走过去,伸手在那扒手后脖子下一摸,摸出个打火机。 扒手不明所以。 林康苑瞬间配合,“果然是你,屡教不改又偷我们打火机。” “放你妈的屁,”扒手立即反驳,“这不是我偷的,老子都不认识那是个什么东西!” “谁知道呢,”林康苑耸肩,“万一你手贱。” 周围人哗然,纷纷摸自己口袋。 吴黎看一圈,对其中一个人道,“你认识他?”他拉出那扒手。 “不、不认识。”那人结巴。 可林康苑明明看到,刚刚扒手一进店,他们就聊起来了。 林康苑于是道,“那你挺自来熟。” “不管认不认识,”吴黎沉声道,“这个人我带走了,你跟认识他的人说,叫青山帮派人来领。” 那人仰着脖子不服,“你谁啊,你叫说就说。” 林康苑赶紧站出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粤康船帮林康苑。” 她怕吴黎的名号爆出来吓死他。 那人嘀咕几句,林康苑和吴黎没再搭理他,扯着扒手走了。 坐到车上,林康苑看一眼后座被绑住的扒手,问,“他怎么办?” “放杨启明那里。”吴黎道。 “哦,”林康苑应一声,又问,“我们抓他干嘛?” 吴黎看向她,“你不是说,七天后跟青山帮的人见面。” “嗯。”林康苑点头。 “抓他当个筹码,到时候方便谈条件。”吴黎解释。 “哦。”林康苑明白了,两军会面气势上决不能输。 “怎么谈”林康苑问,然后干脆邀请道,“你陪我一起去吧” 毕竟人是吴黎抓来的。 第17章 送花 话说完,林康苑注意着吴黎的表情,心中有一点后悔。 他已经帮她抓了这个扒手指点她如何谈判,可她却好像在得寸进尺。但是话赶话的,她就这么说出来了。 吴黎看过来,点头,“嗯,我跟你一起去。” 林康苑霎时松口气,莞尔,“麻烦你了。” 吴黎把车发动,开向杨启明家。结果到了地方,杨启明夫妇还没回家。 林康苑咂舌,他们玩得还挺嗨,天都擦黑了还不回家。 于是吴黎把林康苑送回小洋楼,回去吴公馆了,他说明天找个听差把后车座上那扒手送到杨启明那。 林康苑点头时还在琢磨,既然吴黎家能放,为什么非要塞去杨启明那。 坐到沙发上时她想明白了,杨启明的司令部是官署,犯人放那里才正当,吴黎抓到他时也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的,这样才不会被钻空子倒打一耙。 而且,他跟杨启明熟识,放人提人都方便。 晚上,林康苑躺在被窝里没事干,幻想着拿出了手机刷一刷,最后只能无语地吐槽民国没网络。并再一次发出对现代的向往之情。 她天马行空地想,今天下午吴黎回吴公馆,也不知道开口邀她去他家,她本来还想见一见英子姑呢,一点礼貌都没有。说到礼貌,今天在荣记那甩脸子就走人,连声招呼都不打,真是不知道这些年杨启明怎么容忍他的,还跟他处成好朋友,怪不得人家不回家。 ……这么一想,她好像教育得挺失败林康苑从被子里腾地坐起来,这会儿浑身上下都不爽了。不行,她得纠正吴黎待人接物的态度,但是来得及么这又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变的,算了,能矫正一点是一点。 林康苑慢慢躺回被子里,伴着这个念头入睡。 第二天神清气爽地醒来,天色已经大亮。林康苑洗脸刷牙吃早餐,吃完给吴黎打电话,她摇的是吴公馆的号,从周婶那要来的。所幸吴黎在家,把电话接起来了,“喂” “我昨晚一直在想你。”林康苑单刀直入。 吴黎:“……” 吴黎抬眼看向坐在沙发对面的孙英,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电话里的话。孙英一脸平静,估计没听见。 吴黎清清喉咙,一时半会儿没成功接收住这一大早上的热情,把“想我”两个字放在齿间转了转,最终只说出,“什么?” 林康苑郑重道,“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我总带你去的李记炒货么?” “记得。”吴黎答道。心中已经平静了很多,又开始怀疑,是不是他理解错了,林康苑说的想他,是指回忆他们从前的经历。因为林康苑带他去李记,并不是买炒货,而是看那些师傅们怎么炒。但是心里又对这个结果不满意。 林康苑点点头,想起那边看不到,赶紧用语言表述,“那就好。你什么时候有空快过年了,炒货卖得火,李记肯定很热闹,我们去看看” “现在就有。”吴黎道。 林康苑有些惊讶,转念一想也行,便约好等吴黎来接她。 她想法很合理,带吴黎去体验一下普通百姓的工作,再感受一下他们是怎么做生意搞服务的。有儿时回忆在,吴黎应该能多上点心,说不定就学会换位思考放低姿态了呢。 吴黎挂断电话,再摇给杨启明,说清扒手的事,杨启明很痛快地答应了,“放心,你在前头帮我探路,我肯定全力配合你。把人送来吧,我肯定看得死死的。” 事情嘱咐完,吴黎刚想跟孙英说一声他要出门,孙英抢先开口了。 她把手炉放下,问,“一开始那个电话,我听见,好像是个女人的声音” 吴黎起身的动作停下,重新坐回去,道,“是,林康苑。” “大小姐啊?”孙英讶异,侧头纠结一下,点点头,“也好。” 她顿了顿,说,“阿黎,你六月满的十八,现在也十九岁了。这么些年来,你也没谈过什么朋友。我知道你一心立业不在乎什么情情爱爱……” “没有。”吴黎否认。 “你别不耐烦。”孙英叹口气,“我们吴家人丁单薄,我只有你一个孩子,但凡我多生了一个,也不会来催你。但我想要抱孙子了,我一个人天天住在这么个大房子里,我没人陪,过得不如意。” “你别说你跟我住一起,前天晚上你出去住,你跟我说了么?你现在要出门,我能拦着么?” 吴黎垂眼,过了一会儿,他道,“我前天住在小洋楼,现在要去李记炒货。” “小洋楼现在不是大小姐住着么?”孙英愣了愣,又问,“去李记炒货,你跟谁一起去也是大小姐” 吴黎点头。 “你告诉我,”孙英站起来,坐到吴黎旁边,想高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你最近是不是都跟大小姐在一块?” 吴黎:“是。” “那你觉得,”孙英眼睛亮了,“她好不好” 吴黎不明所以:“好什么”又想到孙英刚说的话,突然明白了。 “不能着急不能着急。”孙英低声嘀咕,抬起头道,“我不问,你们自己先处着。哎,你们年轻人不是都喜欢送花什么的么,你待会是要去见大小姐吧,你也抱束花去,咱又不是买不起。” 吴黎点了点头。 林康苑打开门,看到门口站着的吴黎,以及他手里抱着的花束时,觉得是她开门的方式不对。 她把门关上。 吴黎:“……” 林康苑把门再打开,花还在。 林康苑:“……” 愣了几秒,她补救道,“进来吧,我刚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吴黎把花递过去,“不进了,直接去李记炒货。” 林康苑迟疑地接过花,“也好……这是要干什么?” 吴黎想到林康苑刚才的态度,不敢过分,只好推卸道,“我妈说给你。” 林康苑问,“英子姑还说了什么?” 吴黎装作不懂:“她说你会喜欢。” 林康苑想了想,艰难地理解,英子姑应该是在教吴黎待人接物,不过吴黎心里没有送花的概念,所以转述起来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这跟她的目的不谋而合,于是林康苑欣然接受,并鼓励道,“谢谢,我很喜欢。” 她张开双臂主动拥抱,做足全套的礼仪。 吴黎:“……” 耳朵红了。 第18章 李记 林康苑和吴黎来到李记炒货,站柜台的伙计是个生面孔,很热情地招呼过来。 林康苑看了一圈,瓜子、杏仁、板栗、核桃等等都有,用大竹篓分类装着,手伸进去还是热的,感觉有点像在练铁砂掌。 林康苑抬头,对伙计笑道,“麻烦你们掌柜的出来下。” 伙计愣了愣,脸一红,“好,好嘞。” 吴黎适时站过来。 伙计转身窜后头去了。 林康苑摇头,“太不稳重了,也不知道留个人看着,万一我拿着瓜子跑了呢。” “嗯。”吴黎应一声。 林康苑讶异地看他一眼,没想到他会搭话。 伙计跑回来掀开帘子,后头跟着掌柜,掌柜走到两人面前,把老花镜戴起来,领他们到旁边坐下,问,“先生、太太,要买点什么?” 林康苑打量着掌柜,掌柜老了很多,胡子头发都半白了,皱纹也深了。她张口,“老李叔,您不记得我了?” “呃,”掌柜的出一口气声,仔细地辨认林康苑,“哦、哦,是林大小姐。” “那这位呢?”林康苑指着旁边的吴黎。 掌柜的凑近看,看了半会摇摇头,“认不出来,认不出来了……不过老头我猜啊,这得是吴小爷。” 吴黎笑了,“是。” 林康苑好奇问,“老李叔,你怎么猜出来的吴黎可比以前变了许多。” 掌柜的笑着说,“跟在大小姐旁边的,也只有吴小爷了。” 林康苑顺着这句话想想,好像确实也是,“不过啊,现在外面不叫他吴小爷了,叫吴爷。” “老头我哪管外头的事,”掌柜的摆摆手,“我守着我这小店就成了。” “那可得守好,”林康苑道,“刚才店里没人,我差点就把你那几大篓炒货偷走了。” 掌柜的咂舌,“不瞒大小姐你说,我刚刚见那没用的东西到后头去了,吓得一颤,赶忙跟他跑回前头来,见你们没走才安下心。” 林康苑笑笑,说回正事,“老李叔,我们想上你后头炒锅那去看看。” “来吧,来吧,你每回都得去。”掌柜的起身带路。 炒房变了位置,原先在北边,现在改到了东边。一掀开帘子,满室的脆香就冲了过来。 林康苑深吸一口,非常满足。 一个光着膀子穿无袖马褂的大师傅躺竹床上嗑瓜子,见掌柜的进来,拍拍手起身,“要炒啥?” 掌柜的说,“不炒啥,你带着这两位客人炒着玩儿,教教他们。”掌柜的退半步,让出林康苑两人。 “好嘞。”大师傅看一眼,点头。 待掌柜走后,大师傅问吴黎,“先生要炒哪个?” 林康苑抢话,“我先来,炒瓜子。”她把衣袖撸高。 大师傅见吴黎没反对,便道,“那太太来吧,我点火。” 炉子一直燃着没灭,大师傅塞点柴进去把火加大。林康苑气势十足地站在锅面前,熟练地倒生瓜子把它们摊平。 真正炒的时候,林康苑感觉就像回到了当年,炉子上的热浪灼得她睁不开眼,她把头偏开盲炒,不看也知道瓜子炒出锅外了。 大师傅在一旁吆喝,“炒,接着炒,瓜子糊了!” 林康苑眼睛被刺激得涌出眼泪,她朝吴黎使劲地眨眨眼,吴黎领会,过来把着她的手翻炒。 吴黎手很大,握住她的手还有余地抓锅铲,就是很用力,攥得她生痛。她后背紧贴着吴黎,很热,但不贴着的地方也很热,整个炒房都热,一点也不像数九寒冬,不然大师傅也不至于光着膀子。 期间又加盐洒水,林康苑闻到香味的时候,终于松了口气,抽出自己的手从吴黎胳膊下钻出来,坐到一边小凳子上。 大师傅上前抓起一把磕了口,吐出瓜子壳,“可以了。” 林康苑赞叹,这才是真正练过铁砂掌的人。 掌柜的听声音知道他们炒完了,进来尝了一口,“大小姐,你这功力退步了,炒糊了都。” 林康苑惭愧,“以后不能靠这门手艺讨生活了。” “嗯。”掌柜煞有其事地点头,然后非要把糊了的瓜子送给她让她带走。 林康苑不依,“老李叔,你让大师傅再给我炒两斤杏仁我就走。” 掌柜的结舌,只好答应了。 然后林康苑和吴黎就坐在旁边看大师傅炒,在杏仁翻炒的哗啦啦声音里,林康苑问,“阿黎,你记不记得当年夏天,天气也很热,我总带你踏水” 吴黎点头,“记得。” 那年夏天,林康苑穿过来小半年了,她差不多熟悉了林宅,一心想着好好生活,顺便养好大佬。 当时多雨,林宅的长廊有一处穿风,下雨时风会把雨吹斜了,雨停后长廊那处自然而然就有积水。 林康苑总拿着本书装模作样地坐在那看书,脚一踢一踢的,等有人经过时,她就把脚猛地一踏,污水溅路过那人一身。 然后林康苑无辜地抬头,对这个姑那个叔的问,“没事吧。” 他们摆手,“没事没事,大小姐接着读书吧。” 小吴黎坐在她旁边全看在眼里。 等到快晚餐了,林康苑终于结束这项作弄,“走吧阿黎,咱们吃饭去。” 小吴黎点头,站起来。 林康苑猛地一踏,真的很猛,污水都溅到了小吴黎脸上。 然后林康苑哈哈哈地跑走了。 再跑回来拉小吴黎去吃饭。 林康苑想起这件事,又笑得弯腰,只不过冬天厚重的服装阻挡了她的动作。 吴黎无奈,扶了她一把怕她摔倒,“很多年前的事了,还笑得这么开心。” “当然,”林康苑咳一声止住笑,“你也很多年没有露出过那样的神情了,我记得你当时一半是震惊,一半是羞恼,脸都鼓起来了。” “可能吧。”吴黎道。 炒完杏仁,掌柜的给她跟瓜子一起包起来。林康苑回礼,拿出一包烟丝送给老李叔。 掌柜的拿到鼻尖一闻,整个人都要飘了,“好东西,好东西。” “不是好东西,我也不好意思拿出来。”林康苑挑眉。 走出李记炒货的门,林康苑自认今天的礼尚往来非常圆满,让吴黎看到了旧友老朋的人情味。 她问,“今天见了老李叔,感觉怎么样?” 吴黎点头,“变了很多。” “是啊。”林康苑叹一声,物是人非,连大师傅都换人了。 林康苑在旁边的石头上抓了一把雪团成团,等吴黎弯腰开门的时候,她把雪塞进了吴黎衣领。 吴黎回头,露出她熟悉的震惊。 第19章 打雪仗 林康苑笑得得意洋洋,等着吴黎的反应。 但吴黎呆愣了一样,一动不动。 林康苑将他衣领里的雪团隔着衣服按压一下,她清楚地感觉到雪团在她手里碎了,“你不冷吗?” “冷。”吴黎应声。 “那为什么不还手”林康苑奇怪。 吴黎道,“你以前对我说过,你不管做了什么,我都要让着你。” 林康苑瞠目,她竟然说过这样的话。她咽下口水,拍拍吴黎的肩,“继续保持。” 吴黎:“……” 林康苑想了想,道,“雪在你衣服里待会要化了,我帮你拿出来。” 吴黎点头。 林康苑将手重新伸进他衣领里,但她的手比雪还要冰,吴黎能感觉到她冰凉的指尖擦过他的后脖子。 林康苑伸手进去捞,结果只捞出一半,剩下的顺着脊背滑下去了。她将手上的半个雪团扔了,道,“你把衣服脱了,把雪抖出来吧。” 吴黎直起腰,将衣服脱下,只剩最后一件衬衫时,雪滚落出来了。 然后,又一个雪球砸过来,准准地砸到他右腰上。 林康苑扭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小孩躲在半拉子土墙后面,手中下一个雪球已经团好了。 她当机立断,快走两步躲到车后,并未刚才那个小孩深深佩服,天时地利人和占尽了。 林康苑探头观看战况,吴黎当然不可能再被砸中第二次,他移开了一步穿衣服,但是他站的车门处,已经有了雪球砸过雪渣。 林康苑计上心头,团起一把雪砸向对面那小孩。雪团砸过去,那小孩露出的半个脑袋瞬间缩下去,雪砸到了地上。 吴黎转身看她。 她高喊,“打雪仗!” 吴黎点头,抬步过来。 林康苑拿起一个雪团砸中他小腿,“各自为战!” 吴黎:“……”他换了个地方。 林康苑跟对面的小孩打得激烈,两人都很上头。吴黎参与度不高,但时不时扔出的一个雪团都能左右战局。 几个回合后,林康苑看一眼她脚边的雪团,储备丰厚。对面的小孩已经被她打得不敢伸头,估计是在缩着团雪球准备重整旗鼓。 林康苑伸长脖子努力找那小孩,手上拿着一个雪团瞄准。 忽然侧方一个雪球砸过来,她脖子一凉。 林康苑怒了,拍掉脖颈处的雪,侧身集中火力攻打吴黎,把所有的雪团都砸过去,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很好,吴黎没有还手。 等雪团砸完之后,林康苑觉得勉强出了口恶气,不料对面的小孩已经东山再起,她身上又被砸了一个雪团。 林康苑赶紧躲好,感觉到对面的小孩跟吴黎干起来了,她又团好三个雪团,全向吴黎招呼过去。 一通操作猛如虎,她拍拍手起身,一溜烟窜进李记炒货。 坐柜台的伙计不明所以,出声招呼,“小姐,您还要点什么,或者我把掌柜的再叫出来” 林康苑摇摇头,先扒着门探头观看外面的战况。是小孩单方面的攻击,吴黎没有回应。 她对伙计道,“你来看看,那是谁家小孩” 伙计跟着探头一看,“小石头,天天在这条里弄找人玩,皮实得很。” “认识就好,能叫过来么”林康苑问。 伙计应道,“能啊,小石头——”他高声喊,强行终止战斗。 那个小孩听见声音,从土墙后面跳出来,嬉皮笑脸地走过来。 吴黎也被林康苑叫了进来。 小石头抓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嚣张道,“叫小爷我干嘛” “你还爷,”伙计明显跟小石头熟得很,损道,“这位才是真的爷,爷找你有事。” 小石头看向吴黎。 林康苑咳一声,抢过小石头的注意力,“是我找你,你喜欢打雪仗” “那当然。”小石头脖子一扬,“整个上海滩,我数第二没人敢数第二。”但配上他刚才的表现,可信度不高。 “行了,”林康苑笑笑,“看你今天辛苦一趟,请你吃瓜子。”她把她炒糊的瓜子给了小石头。 吴黎看她一眼,把大师傅炒的杏仁也给了出去。 林康苑:“……” 然后她叫小石头赶紧回家,泡个热水澡以防生病。 林康苑抬眼上下打量一圈吴黎,发现吴黎衣服上全是雪渣渣,当然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突然就“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她边笑边跺跺脚,觉得脚指头都是冻的,“走走走,我们快回去泡个澡,冷死了。” 吴黎也笑了。 临走时,林康苑对伙计道,“把你这里的炒货每样给我包两斤。” “好嘞。”伙计答应道,手脚利落地包好递过来 林康苑和吴黎接过,终于坐上了回家的车。 在车上,林康苑问道,“阿黎,你平时冷着脸,是故意不想理人,还是无意的” 吴黎看她一眼,转头继续开车,“什么冷脸?” “我看你今天明明就挺平易近人的,”林康苑不吐不快,“还把我的杏仁送出去了。” 吴黎:“……” 林康苑看一眼吴黎的脸,“所以你平时,是故意冷脸?” 吴黎摇头,“从未。” “那你应该多笑一笑,不然都不会笑了。”林康苑松口气,颇有经验道,“不会笑的男人,不好娶妻。” 她看向吴黎,心想他还不知道他在书里一生无妻无子呢,再不多笑就要应实了。 当晚林康苑做了一个梦,梦见取雪团时,吴黎连衬衫都脱下了。她从梦境中醒过神,揉揉太阳穴。 梦果然是梦啊,现实哪有那么旖旎。她为自己可耻了一把,人吴黎才十九呢。 第20章 吴公馆 翌日,林康苑打算去吴公馆拜访孙英,毕竟天天跟她儿子在一起,却连他母亲一面都不见,未免显得过于无情。 林康苑叫来周婶,问孙英的近况。周婶说老夫人哪都挺好,就是有一些老人病。于是林康苑找到本《五禽戏》当伴手礼,拿到手时觉得轻飘飘的,又加了两本佛经。 到达吴公馆,门卫说要跟里面通报一声,没想到不到一会儿,孙英亲自出来迎接了。 孙英边下台阶边笑,“大小姐来了,快快快,快进来。” 林康苑站在阶下,看到孙英出门的一瞬间有些恍惚,旧人的感觉霎时显现。她回过神,上前两步扶住孙英,莞尔道,“英子姑容颜不改,跟十年前一模一样,不过贵气了许多。” “大小姐就是会说话。”孙英笑呵呵的,拉着林康苑进门,径直到沙发上坐下。 客厅里很暖,炉火烧得很旺,林康苑甫一坐下就觉得有点热,顺手把外衣脱了,想来英子姑确实身体不好,老人家受不住寒。 孙英紧紧握住她的手,道,“大小姐来了也没告诉我一声,看我慌慌忙忙的都不知道怎么招待你。来,这有干果,大小姐你尝尝。新鲜的水果也有,我去洗……” 林康苑赶紧拉住她,“不急,急什么。我给您带了礼物呢,不先看一看?”她手忙脚乱地拿出包好的书,“这是《五禽戏》,平日里英子姑你有空就照着上面练,强身健体的。还有两本佛经,这个我不懂,您随便翻翻就行。” 孙英挺惊喜地接了,不过没打开看,而是说,“大小姐午饭在这里用吧?我叫他们去备菜。” “好。”林康苑一口答应下来,现在的情形也不容她拒绝。 孙英站起身,“我让他们做酸菜鱼和腌笃鲜,大小姐你从小就喜欢吃。” 看着孙英转身去后面了,林康苑可算松口气。她坐在沙发上缓了缓,轻轻笑一声。 这是她第一次来吴公馆,林康苑站起身,打量一圈室内的布局。刚刚在大门外看这栋建筑时,只觉得庄重堂皇,现在看里面,发现还有些不一样的因素。墙上挂了很多水墨画,博古架上也摆了雕塑、瑞兽之类的东西,跟吴黎的年纪挺不搭的,待会等他回来,她得问问。 林康苑驻足在一副八骏图面前,这幅画难得的有色彩,棕马、白马、黑马颜色分明。不过林康苑停下是因为它看着有点眼熟,似乎在多年前的林宅书房见过,那是它在在一堆画轴里不是很起眼。 孙英从后面走出来,绕道林康苑侧边,“大小姐认出来了?” “嗯?”林康苑回头,她只是猜测而已。 孙英解释,“这是阿黎从林家老宅拿出来的。阿黎把老宅里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了,坏的没坏的,都放在楼上锁着。”孙英指指头顶,“我看这副挺好的,就拿出来挂着了。” “哦。”林康苑点头,抬头看,也不知道是楼上哪间房间,“这样。” “大小姐要不要去看看?”孙英问。 林康苑犹豫了下,摇头,“算了吧,我怕——看着伤心。” 孙英立刻懊悔,“都是我不好,让大小姐难过了。” “没有没有,”林康苑安慰她,“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早就不难过了,英子姑别自责。” 林康苑拉着孙英聊别的事,“英子姑带我去花园走走吧?” 孙英应了,披件衣服带她去看。 林康苑跟她边逛花园边聊,听孙英说花园里哪处跟林家老宅是差不多的,林康苑静静听着,是不是应两声。 回屋时林康苑觉得逛了挺久,她猜会不会一进门就看见吴黎坐在沙发上看文件等她们,结果并没有,沙发上空无一人。 “英子姑,阿黎一般什么时候回来?”林康苑没忍住问。 孙英说,“不一定几点,但我叫人去找了,肯定把他叫回来。大小姐来了,他怎么能不回家吃饭。” 林康苑安下心,等着等着,看着座钟上的时针缓慢地移动,结果等到快一点,吴黎也没回来。孙英挺惭愧地说她们先吃着,不等了,“那个臭小子,一有事就找不到人!” 林康苑反过来安慰她,“没事,他忙。” 吃过饭,林康苑陪着孙英打打牌,陪到四五点天快黑了,孙英说留饭,林康苑拒了,说再晚就不好回去了。 晚上九点多,吴公馆门前停下一辆黑色福特汽车,吴黎从车上走下来,穿着一件风衣。他对司机说了几句话,转身进门。 孙英坐在沙发上等吴黎,顺便拿出上午林康苑带来的《五禽戏》翻着看。听到开门的声音,她转脖子往后看,看见吴黎风尘仆仆地进来。“怎么看着累着了,吃了没,还是先洗个澡?”她关心道。 吴黎摇头,“把菜热热,我去洗澡。” “好好。”孙英应声。 等到吴黎洗过澡换身衣服坐在餐桌前吃饭,孙英坐在餐桌另一张椅子上,告诉他,“今天阿园来了,等了你很久,天快黑才走的。” 吴黎愣了,停下筷子,“她、她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啊?”孙英拉下脸,“阿园特地给我拿了这本书。”她把五禽戏放到餐桌上,“这上面都是图,我不认字也能看懂,多贴心。她还跟我说,叫我别叫她大小姐,早就没林府大小姐了,而且听着生分,让我叫她小名阿园。” “她陪着我这个老太婆说了一整天的话,结果我们等了一天也没等到你,你办什么事那么忙?”孙英又问。 吴黎心里被攥了一下,喝口汤解释,“跟徐家大哥有点事要办,结果他那边耽误了。” “徐大少?”孙英想了想,还是有点不高兴,“徐府的人就是不好相处,什么耽误了,我看就是他家那个姨娘又作妖,是不是?” 吴黎点头。 “算了。”孙英管不了这些事,她听说过徐大少后宅不安宁,家里的听差们都议论着,说大少奶奶亲生的儿子被那个姨娘打了。这些事孙英管不着,也不许别人再议论。她说,“大小姐确实有事要我告诉你,叫你别忘了过几天,什么青山帮的事,让你提前去找她。她说我一说这个你就能听懂。” 吴黎点头,“我记得。” 这几天青山帮那边送来了帖子,约好十一月二十,晚七点,于仙乐斯不见不散。 林康苑安下心,看来那个扒手的同伙确实转告了这件事。她当日早早准备好,严阵以待,顺便等吴黎。 午饭过后没多久,周婶先一步过来说,吴黎来了。 听到这句话,林康苑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点激动,自从那天打过雪仗,她就再也没见过他了。而且当夜又做了那种旖旎的梦。 吴黎进来时,林康苑脑子里是那夜的梦,所以第一眼看向的是吴黎的胸膛,看到严严实实的衣服,她回过神,抬眼看向吴黎的脸。 吴黎好像很高兴,眼睛里都是笑意。 林康苑跟着笑了,“快坐,来得这么早,我都没想到。” “嗯。”吴黎应声,到他惯常的位置坐下。 坐到沙发上后,吴黎向林康苑解释,为何她去吴公馆那天,他迟迟没有回家,“在外办事,大哥那边耽误了。” 林康苑点头,发觉吴黎今天挺热情的,竟然主动跟她解释。 她转转眼,笑道,“我没有见到你,那你为何不来找我,补我一回呢?” 吴黎顿了下。 林康苑立时懊恼,不该说这种话的。 没想到,吴黎认真地抬头,说,“以前我来找你,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这回换林康苑愣住,“我什么时候不高兴了?” 吴黎抿嘴。 “你说一说,说不定是你会错意了呢?”林康苑道。 吴黎开口:“玫瑰糕那次。” 林康苑回忆了下,没觉得她那天心情不好,但吴黎说得这么笃定,她又有点不确定。那天,也就是她回上海的第二天,她好像是打算着,不跟以前的旧人联系的,只不过一回上海就被吴黎偶遇了。 林康苑明白了,跟他解释,“今时不同往日往日,我那时候与现在的心境不同,并不是针对你。” 吴黎看着她,没说什么。 林康苑怕他不信,郑重道,“你来我会很高兴,我欢迎你来。” 吴黎笑了,露出左颊的酒窝。 林康苑顿时心痒痒,想伸手戳一戳,她食指动了下。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放存稿箱,更晚了,不好意思!作者君大声谢罪道。 第21章 香水 林康苑眼睛转转,按捺住心下悸动,心想,上次吴黎还不肯告诉她为何他常年板着脸,今天应该愿意了吧,明明笑起来这样好看。她问,“阿黎,你为什么总冷着脸呢?” 吴黎微滞,回答,“冷着脸,显得沉稳。” 林康苑蹙眉,凑近细细打量吴黎,吴黎梗着脖子不知该进该退。他皮肤细嫩又光滑,连法令纹都看不出来。凑得这么近,林康苑才发现吴黎脸上有一层小绒毛,真可爱。 吴黎屏住呼吸,垂眸看眼前的人,林康苑的呼吸微微喷到他脸上,他被喷到的肌肤麻麻的,从颊上麻到心窝。他不敢动,也不想动,凝眸一直看着林康苑,她却突然一闪而过,退了回去。 林康苑退回来,道,“阿黎,你这样的脸,不管怎样都装不成沉稳的老头子的。” 吴黎不着声色地把气吐匀,闷闷应一声,“嗯。” “来,笑一个。”林康苑轻快道。 吴黎扯起嘴角,还没拉开,脸上被重重点了一下。 林康苑伸出罪恶的食指,戳上她肖想已久的酒窝。她指甲尖没戳准,戳到了吴黎颊上的苹果肌,于是林康苑再点了两下,终于戳准了酒窝中心,“你看,这还有个酒窝呢。” 她指尖停留在酒窝上。 吴黎脸上的笑慢慢收回,酒窝也消下去,“是吗?” “是。”林康苑点头,收回手,“所以,阿黎你冷脸也没有用,就算不笑,但一说话就会露出酒窝,可总不能连话也不说吧,所以还是会暴露。” 脸上的触感倏地消失,吴黎觉得像是失去了什么,心跟着一空,“那我,应该怎样?” 林康苑笑笑,“等我一会儿。”她说完起身,扶着楼梯上了二楼。 不一会儿,林康苑抱着一怀的瓶瓶罐罐下来。 “这都是香水。”林康苑解释,手一松,香水瓶全掉到松软的沙发上,“古时有个典故,典故里的人说,‘远闻其香,而知君至矣’。故而长久以来,都有闻香识人的美谈。“她挑出一瓶举起来,“你试试?看哪个能让你闻起来沉稳些。” 吴黎接过林康苑递来的那瓶香水,看一眼标签,玫瑰味的。 吴黎:“……” 林康苑见吴黎久久不动作,以为他不懂怎么用,正准备上手教,低眸看见瓶里香水的颜色,猛地反应过来,“噢,错了,这是女人用的。”她一拍额头,将香水拿回来。 她平时用的香水就是这款玫瑰,是为了增加风韵,有风韵的女人看起来才有阅历,坦白来说,也就是为了增龄。 吴黎只觉得他还什么都没说,手里就突然空了。他低下头,看林康苑在一堆瓶瓶罐罐里挑拣,还时不时拔开盖子喷一下闻味道,然后又失望地关上。最后她拿起一瓶明显没开封过的,“这是俄语么,看不懂写的什么味儿的,试试?”她抬头看他。 吴黎点头,本以为林康苑依旧会往空气里喷,没想到她抓起他的手臂,往他衣服上用力一喷。 霎时,浓郁的花香味涌现,一股一股地冲进两人的鼻腔。 林康苑被这味道冲地直咳嗽,转身把头埋进沙发靠背里,又动两下跪到沙发上面向靠背下巴搭在靠背顶端,朝另一个方向呼吸,背对着花香源头。 吴黎看林康苑动作一气呵成,甚至忘了屏息,然后香味猛地一冲,他喷嚏一声眼角泛泪,正准备往旁边躲躲,林康苑回身制止,“阿黎别过来,味道在你胳膊上!” 林康苑可算想起来为什么偏偏是这一瓶没开封了,当时她跟着船帮北上关东,到了中俄边境,被俄国人送了这瓶香水。她闻过俄国女人喷它,香味浓烈得林康苑不敢直视,故而收到它时立刻就压箱底了,偏偏今天忘了。 吴黎无奈,只能离林康苑远两步,抬起另一只手拍几下胳膊,再凑近一闻,还是浓得刺鼻。 林康苑缓过劲,下了沙发走向吴黎,弯腰问一下吴黎胳膊,已经淡了很多,到可以忍受的地步了。但她抬头,看吴黎还是一脸的难以忍受,于是林康苑道,“阿黎,你把衣服脱下,我帮你消消味道。” 吴黎顺从地脱下大衣。 林康苑帮他用酒精棉球来回擦拭几遍,再拿起袖子闻一闻,对吴黎道,“差不多可以了,现在是一股生核桃的味儿,闻起来还挺好吃。” 吴黎默然,接起林康苑递回给他的大衣,重新穿上。 林康苑去把酒精放回原处,路过吴黎身边时,顺口到,“阿黎,你现在满身都是核桃味,弄得我都想把你剥开吃了。” 吴黎的视线顺着林康苑的身影去到柜子前,见林康苑蹲下.身将酒精瓶放回柜子里,盖上柜门起身,他将目光收了回来。 “没关系的,”林康苑走回来安慰吴黎,“闻不出来是女人用的香水,你不必羞恼。” “没有。”吴黎低声道,转头看了一眼袖子。 林康苑勉为其难地信了,跟吴黎一起上车去仙乐斯。 上海十里洋场,汽车鸣笛,仙乐斯又处于其中最热闹繁华的地段,门口过往间连黄包车夫都是有多年经验的嘎老驴。 林康苑下车,习惯性地环顾一圈,不熟悉的地方,不认识的人。但她走南闯北这些年,早就对此泰然处之。 “进去吧。”她对身边的吴黎道。 两人一进门,显然仙乐斯的姑娘们是认得吴黎的,不过没敢上前搭话,试探地看了两人几眼,摆出一副笑脸。 林康苑和吴黎走到旁边落座,这里有个一人高的酒架,跟舞厅稍微隔断了下,算是个私密可以谈话的地处。 踏进这间舞厅时,林康苑便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拿出以往的气势,此刻落座,气场两米八,就等着青山帮的方爷来! 吴黎看着林康苑身下的三人沙发,明明现在只坐了林康苑一人,他却偏偏找不到下屁股的地方。他总觉得,他坐哪里都不合适,最后只好转身坐到旁侧单人沙发上。 让林康苑独美。 林康苑见吴黎不落座,以为他还在纠结香水的味道而心不在焉,虽然他神色不显,但林康苑心里已经明白了。 而且,更让林康苑确认她的猜测的是,她面前走来三个女人,带头那个明显是女老板,女老板开口叫“吴爷”,吴黎却转头看向林康苑。 林康苑顿时愧疚,安慰吴黎,“没事,她们认不出来。”她们认不出你喷的香水的,虽然那些舞女天天用香水,但她们不可能知道这个俄国牌子。 “她认出来了——”吴黎反驳,微顿,然后解释,“但其实,我不常来这种地方。” 他注视着林康苑的脸色,生怕她生气。 吴黎不明白,那个女老板干嘛一过来就叫他,故意搞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作者君高举着喇叭喊道。 第22章 商谈 女老板领着那两位小姐上前来,看见林康苑和吴黎落座的座次,愣了下,对林康苑笑笑,转身依旧对吴黎问好,“吴爷,您是贵客,承蒙莅临,让小厅蓬荜生辉。” 吴黎收回看林康苑的视线,背向后倾靠道沙发上。 女老板抬手招那两位小姐上前,“过来。” 两位小姐拘谨地问了个好,声音清清脆脆,“吴爷。” 一位甜美些的说,“我是小燕。” 另一位娇俏些的说,“我是小莺。” 林康苑一笑,不愧是歌女。 吴黎紧抿着嘴,余光瞟一眼林康苑,却见她一副事不关己旁观看戏的模样,心下突然有点生气。 女老板笑道,“这是新来的歌女,没见过世面,我带她们来见吴爷,让她们开开眼。吴爷,您看她们资质如何?” 她心想,吴黎看不上过去那些舞女歌女,那这两个新来的,万一入了他的眼呢,这可是她精心教养出来的两位。 吴黎心下烦闷,沉沉应一声,“嗯。” 见吴黎变脸,女老板顿时尬住,随后反应极快道,“看来这两位还是不得吴爷欢心,吴爷什么样的人材没见过,当是慧眼如炬。” 女老板绰绰约约地转身,面对林康苑,“这位小姐,仪态不凡,不过面生得很,不知如何称呼” 林康苑突然冒出灵感,道,“我是小林。” 小燕、小莺:“……” 女老板讪笑,“岂敢岂敢,原来是林小姐。” 吴黎转头看林康苑,林康苑对他一笑,“吴爷,你觉得我资质如何?” 吴黎:“……嗯。” 林康苑噗嗤笑出声。 林康苑抬头对女老板道,“老板蕙质兰心,苦心经营舞厅,实属不易。林某不知,是否有幸结识你呢?”她给女老板递个台阶,免得她下不来台。 女老板扬起笑脸,“当然,鄙姓黄,他们都叫我大黄鹂。” “好名字。”林康苑赞道,“想来黄老板也有一副好歌喉。我粤康船帮林康苑,今日与黄老板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谬赞。我对林小姐也是万般喜爱,只可惜俗事缠身,不得与林小姐谈个尽兴。”大黄鹂颔首,话到此就差不多了,她准备领着那两位歌女退下。 突然旁侧传来一道声音,浑厚粗鲁,“原来你就是林帮主。” 出声那人从舞池走进来,背后跟着四五个身强体壮的黑衣大汉。他径直坐到沙发,腿翘到茶几上。 林康苑看了他一眼,那人腿短,放沙发上莫名滑稽。林康苑强忍住不笑出声,“是我。不知你是” “方爷”大黄鹂讶异出声,随后立即说,“您贵客呀——” 方爷抬手打断她,“你出去,两位小姐留下,我倒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不像吴爷那么冷情。” 闻言,两位歌女一怔,求助地看向大黄鹂。大黄鹂也是左右为难,对方爷道,“这……她们都是新人,不懂事,我给您另找两位吧,妙妙如何?她一直伺候您的。” 方爷背后的黑衣大汉上前一步,气势汹汹,逼得大黄鹂闭嘴。 林康苑见此,只好解围,“放心吧黄老板,我跟方爷是谈正事,让两位小姐在一旁倒酒斟茶而已。” 大黄鹂放下心,承诺只是倒酒斟茶就好。她退一步告辞。 方爷皮笑肉不笑,“不是说给我倒酒么,倒啊。” 两位小姐立刻手忙脚乱地倒起酒。 方爷盯着林康苑,“林帮主好本事,竟然请得动吴爷来帮忙。” 吴黎坐在他对面,散发的气势让人忽略都忽略不了。 “哪里。”林康苑谦逊低头,“我与吴爷是旧相识,他听说了此事,来观看而已。我想着都是道上的人,我们又是按规矩办事,不怕被人看了去。” 一句话,即堵了方爷的讽刺,又给他戴高帽,逼他不敢破坏规矩胡来。 方爷一时无话,冷哼,“林帮主好口舌。” “走南闯北练就的罢了,”林康苑也假笑,“不比方爷镇守一方,成全一身的好气势。” 方爷顿时脸色黑青。 林康苑说方爷镇守一方,就是在讽刺他。在上海,比青山帮有权势的多了去了,吴黎就是一个。在吴黎面前说这话,方爷肯定底气虚。 林康苑莞尔,朝吴黎挑眉。心想,有他坐镇,确实助力她良多,至少气势上就不会输。 吴黎轻扯了下嘴角。 林康苑转回头,不再跟方爷寒暄客套,而是直入主题,“方爷,你一周前劫了我码头的仓库,不知意欲何为” 方爷转弄手上的扳指,刚被下了面子,他此刻更是端着,“林帮主以为呢?” 舞厅里响起音乐,随后歌声跟着响起来,“玫瑰呀玫瑰最娇美~玫瑰玫瑰嘿最艳丽~” 林康苑顺着旋律摇了摇杯中的酒,“码头是青山帮的地盘,方爷辛苦一年,费尽心力打理,到了年末,要收些保护费了,对吧。” “嗯哼。”方爷把手中酒饮尽,小燕立刻给他再满上一杯,“林帮主是个直性子。” 吴黎酒杯也快空了,小莺准备斟酒,被吴黎扫来一记眼刀,讪讪住手。 “你开个价,我们才好商量。”林康苑慢悠悠道。 说完,留出时间等着方爷报价。 不过林康苑也不能冷场,她找吴黎闲聊,“阿”字溢到嘴边,反应过来不能这么叫,显得没气势。 她改口,“吴爷,按理说你是生意人,怎么道上都叫你吴爷,而不是吴老板呢?你做的什么生意” 林康苑一边说,一边关注着方爷,他还在敲着指头思索,估计在换方案。见她之前,青山帮不知道吴黎会来,肯定定了什么霸王条款,现在得改掉。 “药材。”吴黎回答,又说,“我以前告诉过你。”这句话说出来,似乎带了点怒意。 “是么?”林康苑讶异,仔细想了想,没想起来,“唔,我忘性大。” 林康苑认错态度一向良好。 吴黎更生气了。 林康苑瞧吴黎别别扭扭的样子,虽然别人看不出来,但她一眼就能看出来,明显嘴抿着,但他平时只是面无表情而已。 林康苑心想,不会还是因为香水的事吧。 这边,方爷已经想好了价,“两千元,林帮主觉得怎么样?” 狮子大开口。 两千元都能把仙乐斯盘下来。 林康苑笑了,“方爷这是,欺负我新来的” 方爷黑下脸。 林康苑又道,“纵然方爷这一年来诸多辛苦,管理青山帮上下,但效果却不尽人意啊。你可听说,你一个手下人,偷了吴爷的打火机” 她直直看着方爷,方爷当然得知道,她就是拿这事把他约出来的。 事关吴黎,方爷朝他看了一眼。 “就这样的人品,我如何相信青山帮办事能力”林康苑摇头,“不值两千元。” 第23章 转移货物 “不值两千元。”林康苑道。 方爷把玩着手中的扳指,飞速地转动,“那小子,不过是个小喽啰,不懂事。他现在人在哪让我带回去好好教训。” 外面舞池里声音嘈杂,咿咿呀呀的歌声和谈话声不绝于耳。 “人本来就是从你方爷手上抓来的,”林康苑似笑非笑,“再送回去由你教训,能有多大长进?还是公事公办,让他在局子里蹲几天吧。” 方爷把手上的扳指猛地砸向茶几,“砰”地一声,扳指砸到茶几上,再滚几圈滚落下地。 声音大得盖过外面的歌声。 小莺小燕被吓到,向后躲几步,一阵混乱的高跟鞋踩踏地砖的“哒哒”声。 方爷收回搭在茶几上的脚,站起身理理衣裳。身后的保镖也作势要走。 吴黎和林康苑岿然不动,吴黎抬眸,说,“好好谈。” “是啊,”林康苑点头,附和,“方爷,坐下咱们好好谈,你急什么” 方爷冷哼,指着林康苑的鼻子,“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他那是偷窃未遂,你随便一个罪名就盖过来了?” “那我朝你开一枪,打到腿上,你没死,是不是也叫杀人未遂”林康苑抬起头,往旁侧偏了偏,“方爷,我平生最不喜欢别人拿手指着我。咱们谈话,就坐下好好谈。” “好个伶牙俐齿!”方爷气急反笑,大骂,“个臭婊|子,以为自个是吴黎姘头,就能横着走——” 林康苑黑下脸,冷冷盯着他。 吴黎站起身,向前走两步,一脚踹过去,踹得方爷砸到沙发上。 方爷痛苦地抱住胸口,他身后的保镖同时向前三步。 同时,码头仓库 冯把头带着人摸黑溜过来,数道黑影穿过空地躲进一边的铁桶后。 “留了几个看守的”冯把头探头看两眼,问。 旁边人回答,“就两个,正打盹呢。” 冯把头点头,指挥,“做了他们。” 旁边几个人溜出去,靠近仓库后举起枪,对准已经被惊醒的青山帮二人,“不准说话,不准动!” 二人慌乱点头,然后被敲晕,拖到墙后跟。 冯把头跟着走出来,“快快快,转移货物。” 船帮有一人还在墙后跟,往晕倒的两人身上踢了好几脚,“妈的,敢打我爹!” “干嘛呢你小子,快做事!”冯把头喊。 那人道,“来了。”三两步跑过来进了仓库。 大家伙把货物都给搬到货车上,差不多正准备走了。 “好像有人来了!”一人小声惊呼。 冯把头眯眼往那边看了,说,“来个人跟我过去。” 原先在墙后跟逗留的小子跟上了冯把头。 两人跟迎面过来的人打了照面,那边人见是个生面孔,怀疑道,“新来的” “青山帮。”冯把头小声对旁边人提醒一句,然后抬头哈腰,“是是是,新来的,才学了几天守门。大哥有什么吩咐” “方爷发话,把仓库烧了。”来人放下心,催促道,“快点动手。” “烧仓库”船帮那小子惊呼。 “好好。”冯把头不敢犹豫,一口应下,转身打开仓库锁。 船帮的小子不明白,觑空着急问,“把头,要烧仓库” “帮主没跟青山帮谈拢呗。”冯把头淡定道,“没事,反正货搬出来了,里面就是几个空箱子。” 那小子还是着急,“把空仓库烧了也不行啊。” “话多!”冯把头塞给他一个打火机。 仙乐斯 小莺小燕抱着缩在一角。 方爷已经被他的保镖搀扶着离开了。 林康苑叹口气,站起身,想起刚才的场景。 刚才方爷被吴黎踹了一脚,倒在沙发里捂着胸口喘气,却也没敢让保镖动手。 那一脚其实有吓到林康苑的,在她心里,吴黎不会如此冲动。 但她当时还是对方爷说,“方爷,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你这么说我,不合适吧?” 她包揽了这一脚的责任。 方爷理亏,但被踹了一脚的气肯定又咽不下。 林康苑心想,方爷回头肯定会有什么动作。 幸亏她早有准备,待会得去看看冯把头事办得怎么样了。 林康苑走到吴黎身边,“阿黎,我们也走吧。” 吴黎点头。 两人走到仙乐斯门外,林康苑道,“阿黎,你送我一趟,去小北坡吧。” “好。”吴黎走到车边,打开车门,“去那干嘛?” “善后。”林康苑坐进车,“今天没谈拢,得防着青山帮恼羞成怒。” 车发动,林康苑看着窗外黑乎乎一片,也看不到什么风景,不可避免地只能思索刚才吴黎的行为。 思索片刻,她半开玩笑地试探,“阿黎,你刚才火气真大,踹的那一脚,恐怕伤到了肋骨。” 吴黎没出声。 林康苑侧了侧身,转而面向吴黎,“阿黎,你刚才除了气方爷,是不是还有别的火气?” 不等吴黎回答,林康苑自顾道,“我能感觉到,阿黎,你在生我的气。” 车开到了郊外,路面开始崎岖,车内猛地一震。 “小心些。”吴黎空出一只手,扶住差点前倾撞上车门的林康苑。 林康苑赶紧伸手拉住门把手,“没事没事,刚才没注意。” “嗯。”吴黎应一声,手留恋了一会,收回来。良久,他驴头不对马嘴道,“是。” “嗯”林康苑不解,“是什么?” 吴黎闷不吭声。 林康苑只得自己想,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你刚才有生我的气?” 吴黎没反驳。林康苑就当他默认了。 “为什么?”林康苑又问,“你似乎,总在生我的气。”但吴黎好像又挺愿意跟她待在一起,甚至今天下午提前到她家,以至于被她喷了一胳膊香水。 想到这,林康苑又有点想笑。她收住笑容,故意道,“阿黎,你生我的气,是不喜欢跟我待在一起吗?” “不是。”吴黎这次回答得很快。 “那你气我什么?”林康苑连珠炮弹,追问。 吴黎抿嘴。 “你看,你又这样。”林康苑恶人先告状,“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错在哪刚才是,现在又是,然后你就不停地生闷气。你小时候,我是这样教你的吗?” 不知道哪句话触犯了吴黎逆鳞,他沉沉道,“我小时候,你也没多大。”所以不要用长辈的态度看待他。 “你这句话,是说我不配教你”林康苑严肃问。 第24章 烧仓 吴黎沉默,看似是在专心地开车,“没有。” “那你为什么生气?”林康苑穷追不舍,“我对你,一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你对我,却藏着掖着。” 汽车拐过一道弯,车身略有倾斜,林康苑紧扣住把手,屏息等待。 “……独立经营,买卖西药,有奇效,忆卿于庚戌年落下肺咳,或可医卿之病痛……”吴黎终于开口,“三年前,在信中,我就说过我做药材生意。” 林康苑在吴黎开口时,才恍然回忆起,这是他们在这几年的来往信件中,吴黎写的其中一句话。 “是,我想起来了。”她轻声道,“我没想到,你记的这么牢。” “你的来信,每一封,”吴黎道,“我都牢记。” 林康苑抬起手,不知道要干什么,又放回了车座上。 当年林父母双亡,林康苑跟随大伯南下广东,寄人篱下无依无靠,以极其偶然的机会,创建了粤康船帮。那些年不说更名改姓吧,也算隐姓埋名,至少到如今,广东的那些人还在唤她康老板,而不是林帮主。 后来她有一次跟船回来了,接到来自上海的信件时,都不能确定是谁送来的。她想过,或许是徐府的虚与委蛇,抑或索绰罗婉仪的关爱问询,甚至是民国政府的通缉令。但没想到,打开信件后,开头的问候是,“吾姐康苑,敬请静安”。 没什么人叫过她姐姐,在现代,她是独生女,在书里,她是林家唯一的嫡子女,那些庶出弟妹们,不会唤她姐姐,而是跟着叫大小姐。 开头八个字,林康苑就看出,此信是吴黎手笔。那一眼,勾起她对辛亥年林府的久远回忆,当年,林父母双亡、林府破产、徐府退婚……故而她不敢多看,匆匆扫过一遍,便提笔回信了。以后的每一次信件往来,她都是如此。 林康苑将思绪一缕缕抽回到此刻,缓了很久,说,“我不曾同你一般看得细致,是我的过错。但你我对彼此的殷殷之情,我深信它们不相上下。” “……”吴黎,“我没怪你。” 只不过是他自己,深知找到林康苑实属不易,每一次送出信件都以为会石沉大海,故而在终于找到林康苑后,失而复得,珍之又珍,对她的来信,反复观看。 林康苑抬起头,“阿黎,你放心,等待会我回到家,一定仔细拜读你的信件。正好我把它们压箱底带过来了。” 吴黎:“……” 他撇开头,“不用。” “真的不用?”林康苑戏谑,“万一你写了什么小心思,只给出蛛丝马迹的线索,我若不仔细拜读,岂不看不出来,辜负你一番心意?” 吴黎突然紧张,他想起来,在那些信件里,他不着痕迹地说了不少徐二少的“坏话。”譬如借索绰罗婉仪诸事缠身为由,透露徐二少与郑氏慧娟结婚了;借徐泽秀心力交瘁为引,透露郑慧娟难产身故,诞下一子,暗指徐二少薄情狠心。 写到他自己,则是各种一心立业,修身正己。 “不用!”吴黎道。 林康苑噗嗤笑出来,“你紧张什么,不想让我看,你就好好说嘛。” 吴黎松口气,但似乎,眸子黯了黯,有些失望的情绪。 “不过,”林康苑又道,“你不让归不让,眼睛是我的,我要看,你也拦不住。” 吴黎屏息,心中隐约期待。 “我还有一事不解,”林康苑的声音再次想起,“你是如何得知,我在广东的安身之地?” “大哥说的。”吴黎回答。 林康苑点头,那徐大少就是从徐父母处得知的了,徐府与林府到底是有几十年交情,知道林氏的广东老家在哪儿,不足为奇。 把车开到目的地,林康苑下车,冯把头带着人已经等在仓库门口了。 吴黎跟着下车,被山上的冷风一吹,滚烫的肌肤得以降温。 “今天麻烦你了,”林康苑转身抬头,对吴黎道,“你快回家去,早点休息。” 吴黎摇头,“我陪你。” 想到吴黎待她情深意重,连信里的字都记得一分不差,林康苑不忍心推辞,只好答应下来,道一声“幸苦。” 两人走向木仓门前冯把头一堆人,这个仓库没拉电线,用几个火把点着照明,但依旧漆黑黑一片。 林康苑问,“点过吗,货都运出来了?” “都运出来了。”冯把头边答话边引路,“帮主,你看看?” 林康苑睁着眼仔细辨认,分别开箱清点一遍,没少什么,“事办得不错。说说,这一趟都碰到了哪些意外。”她找块点着火把的空地坐下,也不嫌地上脏。 冯把头说了下临走时差点被发现,然后帮着点火烧仓库的事。他指向一个寸头小伙,“赵老幺,你过来!” 那小子跑了过来。 “就这个臭小子,耽误事儿。”冯把头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掌,“把青山帮那两个看仓的揍了一顿,鼻青脸肿的,回头方爷肯定知道我们做了手脚。本来只是打晕了,身上脸上都没留痕,回头他们自己都会以为是打盹睡着了,现在傻子都看得出来,是被咱们阴了。” 林康苑转头看赵老幺,赵老幺忙委屈地解释,“他们打我爹,我要报仇。” 林康苑笑了下,“没事儿,你挺孝顺,心是正的。” 被林康苑这么一安慰,赵老幺反而惴惴不安,“帮主,我是不是真耽误你大事了?” “不至于,”林康苑道,“你爹一把年纪遭此大难,是个做儿子的就要生气。不过,大难之后,必有后福,安心吧。” 林康苑挥挥手把他打发走,思索这件事怎么处理才好。 “咱们梗着脖子不认,谁也没辙,毕竟又没人真看见。”冯把头出主意,“反正货保住了。青山帮那群孙子,肯定知道这都是法国货,咱们赔不起,才派人来烧,不讲规矩!” “没用。”吴黎淡淡道,“大家心知肚明。” 冯把头没辙了,瞪眼一眼,见是个面生的小少爷反驳他,很不服气,“不知老板哪位啊,您指点指点?” 林康苑醍醐灌顶,突然道,“他们不讲规矩,那我们也能不讲规矩,我们报警。” “啊?”冯把头惊诧,“道上的事,报警不好吧?” “仓库都被烧了,不报警才不正常。”林康苑语重心长。 “噢,对!”冯把头恍然大悟。 “还有,”林康苑站起身,低头俯视冯把头,“你问他是谁,那我告诉你,你先别站起来——”她按住冯把头将要起身的动作,“我怕你听了吓得腿软。” 冯把头不明所以。 林康苑清咳一声,字字诛心道,“他是你吴爷。” 冯把头瘫坐回去,移动脑袋看向吴黎——小小年纪,心机深沉,故意吓他! 吴黎:“……” 第25章 起哄 见冯把头半天缓不过神来,林康苑莞尔,随即警告他,“这回仓库一定得给我看好,要是再被青山帮劫了,你就给我回家趴大炕!” 冯把头眼神迷离地点头。 林康苑朝吴黎一抬手,让他起身跟自己上外头去,“今晚白去了一趟仙乐斯,事儿谈崩了不说,晚饭也没吃。我们现在弄点夜宵填肚子。” 她领着吴黎走到仓库外面背风处,这儿已经燃气了一堆火,火堆旁边有只半满的麻袋。 几个弟兄围在火堆旁取暖,边烤火边吞云吐雾,见林康苑过来,纷纷停下话头打招呼,“帮主。” 林康苑颔首,“坐回去,不用起来,少抽点烟。”她走到麻袋边蹲下,伸手进去掏红薯,一把拿出三四个出来。 “帮主也吃夜宵呢,这红薯可甜了。”一人调侃道,然后为自个开脱,“抽根烟暖和暖和,天寒地冻的,肺都冰了。” “辛苦这几天,过年给你们每人加一块钱工钱。”林康苑勉励道,伸手拉吴黎坐到她旁边,等旁边人坐下了,林康苑心理霎时觉得暖和多了,然后熟练地把红薯埋进火堆里。 船帮的弟兄们听见过年加工钱,个个乐呵地大吼,“噢噢噢!” “帮主好样的!” “巾帼不让须眉,爽快!” …… 林康苑不跟他们贫,转头问吴黎,“饿了没,夜宵想吃什么?” “红薯。”吴黎,“不就只有红薯么。” 林康苑竖大拇指,“有眼力见儿。” 加工钱的消息一传十,不多时仓库内外的弟兄都得知,然后夸着夸着,不知怎么就跑偏了。 一人最先说出这句话,“帮主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配得上!” “对,他们都配不起……” “要不帮主招婿吧,您看我咋样?” “去你个臭不要脸的,帮主看得上你” “就是,光看脸,帮主旁边那小子就不知道比你好多少倍!” 帮主旁边那小子——吴黎:“……” 林康苑顺着弟兄们的话头看向吴黎,吴黎的脸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眼睛流光溢彩,唇抿着,大方地展露它丰满流畅的形状。 在这一群船帮的糙汉子、连头发都乱七八糟的人里面,简直是鹤立鸡群。 林康苑有些心痒痒,话赶话都说到这里了,她以前开过比这更过火的玩笑也不是没有,而且这次不是她起的头,她不用担责任…… 于是,林康苑毫无心理负担地开口调戏,“嘿,小兄弟,要当我上门女婿吗?” “……”吴黎眼眸微动。 话落,周围一片起哄声,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喧闹的声音把仓库里的冯把头都吸引出来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涨工钱!” 冯把头虎躯一震,“涨多少” 有人反驳,“有没有脑子,求亲呢——” “帮主娶小男人了!” 林康苑笑意盈盈地看着吴黎,殊不知,她眼里也是流光溢彩。 吴黎抬眸回视,眼里的神色几度变换,又一开始的错愕,到羞恼,再到惊喜,终于变成此刻的坚定。 船帮兄弟们的脸上,神情真诚而兴奋,时不时吹一句流|氓哨,“快点头啊,以后你就是我们新东家了!” 这场景弄得冯把头都快信了,满心觉得吴爷能点头答应,然后他们粤康船帮在华中横着走! 旁边火堆里发出几声“噼里啪啦”,木柴烧断了。 吴黎张口,“我——” “你可要考虑清楚,”林康苑坏心思地打断,“阿黎,你要是跟了我,以后就得年年风吹日晒跟船出海,不能喊半句辛苦。” “我吃过的苦,会比这些轻么。”吴黎道。 从这句话里,林康苑突然听出一缕坚定。她讶然地正襟危坐,辨认吴黎的态度。 “三教九流,各有各的辛苦,人活在世,都不容易。”林康苑一字一字说,目光一刻都没离开吴黎的脸,“你要考虑清楚。” 弟兄们等不及,又开始起哄,“吃什么苦啊不要你卸货不要你开船。” “让你坐船上天天嗑瓜子。” “小弟我还能给你按摩!” “摸什么摸摸哪儿啊” “乱说什么呢脑子里全是水。” …… 吴黎撇开头,不动声色地深呼吸,籍以平息悸动。 林康苑看见的,是吴黎的侧脸,以及从他鼻翼里,喷出的略显不稳的白气。 她心一咯噔,但仍然莞尔,递给吴黎一个台阶。她轻声道,“你随便应两句,他们这是年轻气盛没处儿撒,见到个事就要起哄。” 话说完,林康苑低下头,捡起根木棍把火堆里的红薯扒拉出来,戳一下看熟没熟。 也是她想得不周全,以吴黎这种地位和性格,怎么能忍受随便被开玩笑。林康苑轻轻摇头,不长记性。 听出林康苑话外之音,吴黎立刻转回头,“我答应!” “我可以年年跟你出海。” “我怎会怕吃苦。” “喔喔喔!”周围立即响起一片掀翻天的闹哄。 “娶女婿哟!” “洞房洞房……” 林康苑猛地抬头,她没想到吴黎会这么说,从来没想过。 他一字一句都在她脑海里回响、震颤,以至于听不见身边的喧嚣与热闹。 吴黎说的话好像很长,但又转瞬即逝,只有眼睛还一直看着她,用像鹰一样锐利的眼神看着她,像是在等待一个回复,又像是彰显他的坚决。 林康苑呼吸微滞,口齿不清道,“不……阿黎,完全不必如此。别起哄!” 她侧头,对周围厉喝一声。 弟兄们霎时噤声。 林康苑缓缓气,尽量平静地问吴黎,“你认真的吗?” 吴黎没说话,但眼神已经昭示了一切。他直直地看她,无一丝退缩。 林康苑突然感受到,一股气流从脚底通向天灵盖,让她整个身体都激荡不受控制。 她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林康苑重新提气,让心脏的跳动不再那么左冲右撞。她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在这些天的相处里,吴黎的态度怪异而矛盾。 为什么不让她住酒店,非要住在小洋楼;为什么防范徐二,要陪她一起去徐泽秀家;为什么主动帮她抓人,为什么气到不顾后果地踹了方爷。 “帮主想什么呢,人家都答应了!”一人难耐安静,高喊。 第26章 告白 在这声高喊里,林康苑才猛然意识到,她沉默了太久。 也让吴黎等待太久。 吴黎站起身,气势瞬间盖住所有人。 林康苑的目光紧跟着抬起,她看到了吴黎眼里浓浓的落寞,心跟着一揪。然而,在吴黎再次回视时,她却心虚一样地避开。 然后,她听见吴黎的声音,“不愿意的人,其实是你。” 林康苑哑口无言,沉默地任他走远。 许多年后,偶然想起这次告白,林康苑才明白,当时她眼睛没看,心却看了。 于是,才有了后面的一步步沦陷。 吴黎起身离开后,周围的躁动早就消沉,刚刚大胆起哄的人全都闭紧了嘴巴,鬼鬼祟祟地往边上溜。 林康苑叹口气,低头戳红薯。红薯熟了,一木棍戳下去,戳破外面烧焦的壳,里面就是甜软的红薯肉。 “帮主,现在咋办?”冯把头磨磨蹭蹭还是坐过来了,“吴爷咱们可得罪不起。” “自然不能得罪。”林康苑恢复如常,把火堆里的红薯捡出来,烫得手指一哆嗦,“你刚刚看到,你吴爷走哪个方向去了?” “回他汽车那儿了,怎么帮主你要过去”冯把头见林康苑抱着红薯起身准备跟过去,赶紧出声提醒,“他这会儿估计都气得早开车走了。” “看一眼去,万一没走呢。”林康苑甩下这句话,踏着步子过去。 这条路有月光照下来,车停的位置也不偏僻,林康苑一眼看到车还在,心下一喜。 她踩着土路一步步走到车窗边,皮靴的声音在夜里清晰地响起。 林康苑敲敲车窗,“阿黎” 没人应声。 “吴小爷”她再喊,边喊边透过车窗往里面看,“吴爷” 车里好像真的没人,看不见人的轮廓。 “奇怪,人呢。”林康苑后退两步,抬头往四面八方看。 “我在这。”身后的密林里,传出一道喑哑低沉的声音。 林康苑吓得立刻转身,见身后还是一片漆黑,怀疑刚刚是她幻听。 然后,密林里缓缓走出一个人,轮廓慢慢显现,身形中间偏下处,亮着一个红点。 “阿黎。”林康苑松口气。 吴黎走出来,终于露出他完整的脸,他顿了顿,问,“你,怎么来了”他顺手灭了烟。 “来哄你呀。”林康苑一派自然,把手里的红薯捧起给吴黎看,“红薯熟了,你还没吃上。” 吴黎低头看,看见林康苑捧红薯的手被烫得通红,还被蹭了一手的黑灰。 他伸手接过红薯,果然,林康苑的手暖乎乎的,与前几天迥然不同。 “你在林子里干什么?”林康苑又问,同时不容拒绝地拉着吴黎坐到车里。 吴黎坐到车座上,回答,“抽支烟。” “抽烟冷静一下”林康苑调笑。 “……不是。”吴黎否认。 “那是干什么?”林康苑问。 “等你,”吴黎转过头看她,“哄我。” 林康苑:“……” “你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林康苑顺应他的要求,哄道,“你年少有为、丰神俊秀,我有眼不识泰山。” “……”吴黎,“等你哄我。” 林康苑:“……” 林康苑:“下次连着说,别停顿。” 吴黎:“……好。” 林康苑噗嗤笑出来,吴黎慢一步,随之也勾起嘴角。 林康苑边笑边殷勤地把烤红薯的壳剥开,将红薯肉递到吴黎嘴边,“不生气了哈,吃口红薯。” 吴黎微低下巴,舌尖一勾,红薯肉吃进了嘴里。 林康苑……林康苑没眼看,悄然移开目光,找话题道,“阿黎,你说等我,那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 “猜的。”吴黎,“你每次都会。” “啊?”林康苑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吴黎:“就算你不来,我也不会甩袖走。因为我明白,我承受不了,你再次离开我。我知道我一旦走了,你就不会追。” “所以,我抽支烟缓一缓,然后再回去找你。如果你过来了,那就更好。” 林康苑声音干哑,“所以现在,是更好吗?” “是。”吴黎道。 林康苑舔了下唇,欲言又止。 吴黎猜的一点没错,她当时的想法,就是听天由命。如果吴黎已经开车走了,她就当缘分已尽,一拍两散。如果吴黎还没走,她就当天命如此,尽力挽回。 “表露真心,”吴黎说,“是错吗?” 林康苑缓缓摇头,“没错,追求爱情,是每个人的自由。” 吴黎:“你不高兴” “没有,”林康苑,“我只是为难。” “为难什么?”吴黎追问。 林康苑不能说,为难他们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么。她反问,“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林康苑细数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离开上海前,她一直把吴黎当亲弟弟培养,只想等他长大后抱他大腿。只是后来的经历让她心灰意冷,不再执着。那几年,吴黎才十一二,不可能明白何为情爱。 几天前她回上海,与吴黎的相处着实谈不上可爱,吴黎应该也不会在这时爱上她。 那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我不知道。”吴黎诚实地说。 “那你,喜欢我什么?”林康苑问,“我自认,配不上你的喜欢。” 吴黎微顿,“我足够好,你也一样不喜欢我。” 林康苑被噎住,很想说一句,“哪有不喜欢”,只是她不敢。 “你曾经喜欢徐二,因为什么?”吴黎道,口气里带着难以察觉的不服,“他好在哪里?” “他不好。”林康苑立刻澄清,“我不喜欢他,只是因为那一纸婚书,我不得不与他相处罢了。”她怎么可能喜欢那个中央空调。 “可你跟他一起游玩,还给他带荣记的糕点。”吴黎细数,“甚至辛亥年退婚后,你还去找他,在后花园私会。” 林康苑冤枉,“游玩又不是只有我跟他,你与泽秀也在。带糕点,我是带给泽秀和嫂嫂的,分了他一部分。我给你吃的糕点,不比他多得多至于私会,是他非要拦住我向我道歉,那天我只是去找徐夫人告别,都没有想过见他。我后来不是还亲自跟你辞别么。” 那时候林府已经落败,吴黎带着英子姑住到徐大少手下,住去了徐府,没想到竟然就被吴黎看见了她与徐二见面。 林康苑手掌按在车椅上,理直气壮,“如此一比较,与其说我喜欢徐二,不如说我喜欢你!” “喜欢我”吴黎重复。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四,你们懂得。作者君抖脚道。 第27章 初吻 此时的冬夜不算寂静,远处船帮弟兄吆喝的声音若隐若现,车窗外还有寒风呼啸。 “你以前对我那么好,”吴黎的声音响起,近在咫尺,“是喜欢我吗?” “我——”林康苑结舌。 “我答应过了,”吴黎提醒,“我入赘。” 他这句话,杜绝了林康苑会被下面子的可能。 林康苑呼吸深沉,手足无措。她平平心,抬起双手,搭在吴黎双肩,抬眸看他的眼睛。 他眼睛里,是她,也只有她。 他们静静对视。 车内的气息,不知何时旖旎起来。 林康苑抬手向上,挽住他的脖子,微微下按,同时,她仰起脸,吻上去。吴黎的唇软软的,带着冬夜的寒气,林康苑轻轻撬开他牙关,将舌顶进去。 她看见,他眼里爆发出满目的惊讶与激动。然后,吴黎瞬间回过神,反守为攻,伸臂紧紧抱住林康苑,攻击凶猛,慢慢的,再温存起来。 …… 林康苑前后不着,只能依附在吴黎身上,不住地喘气。 吴黎抱着怀里的林康苑,在她耳边问,“你喜欢我吗?” “以前,不喜欢。”林康苑把脸藏在吴黎胸膛间,面颊热烫,“现在喜欢。” 头顶,吴黎轻笑了声,气息喷在她发旋。 然后,两人都没有说话,等到……等到红薯都放冷了。 林康苑转身想去探红薯的温度,吴黎不让,抱住她的力气一点没松。林康苑只得艰难地伸长胳膊,余光里,似乎瞥见一对绿幽幽的圆眼睛。 林康苑:“!” 她腾地一下弹起来,脑门撞到吴黎下巴。 吴黎:“嘶——” 林康苑转头看向车窗外,车外小土坡上,一只狸花猫好奇地看向他们,尾巴翘得高高的,一对溜圆的绿眼睛在黑夜里透着一股邪恶的意味。 “真是,苍天有眼啊。”林康苑揉揉被撞得生疼的脑袋,看向狸花猫,“人还是不能做坏事。” 她转头征询吴黎的附和,果然见他揉着下巴眼角泛泪。 林康苑:“……很疼吗?” “没有。”吴黎否认,把手掌放了下来。 “疼的话,”林康苑小心翼翼,“我帮你吹一吹?” 吴黎复抬起手捂上去,动作很迅速,话却不紧不慢不在意,“好像……有一点。” 林康苑差点憋不住笑出来,正准备安慰一下她的小男朋友,车外的狸花猫走近几步,一跳跃到车顶,嘭嗒两声,“喵——!” 林康苑反正是没受到这只猫影响的,但吴黎按着她的肩,良心挣扎许久,轻声道,“不用。” 闻言,林康苑立刻后退坐回副驾驶,“真的?过期不候。” “下次补。”吴黎快速道,也不管林康苑答没答应,径直撇开头。 林康苑看他一本正经的侧脸,憋笑憋不住,打开车门钻出车外笑。 不过还没笑出声,她就跟车顶上的狸花猫四目相对。 狸花猫伸直四条腿抬起身,慢慢后退。正巧吴黎跟着打开车门也站出来,狸花猫退着退着,后腿一踩空,屁股着地掉到车下。 林康苑:“……” 吴黎退开两步躲避这只傻猫,“荒山野岭,哪来的猫?” 林康苑默然,“看来这片山有土猫。”猫一向好奇心重,她现在有点担心,货物放在这是否真的安全。 她蹲下身看车盘底,狸花猫掉到地上后钻到了车底下,不知道藏哪儿了。估计是发动机,那里暖和。 “算了,不想了,我们回仓库。”林康苑摆摆手,站起身,“待会儿要开始干活了。” 跟青山帮这出戏,才刚刚开始。 吴黎点头,绕半个车身走到林康苑身边,拉起她的手,“走吧。” 林康苑感受着右手上不容忽视的力度,心情复杂,最后还是跟吴黎手牵手地回仓库了。 身后,狸花猫探头探脑地钻出来,哧溜一下跳出车底,跟着林康苑两人走上去。 林康苑带着吴黎回来,冯把头见此很是倾佩林帮主的手段,这才多大一会儿,两个人就密不可分了。 旁边的弟兄惊奇,“帮主,你身后这只猫也是你带回来的?请咱们兄弟们吃龙虎斗呢,别这么客气。”他搓搓手作势去抓。 “什么?”林康苑诧异,回头一看发现又是那只狸花猫。 赵老幺已经扑上去了,正中狸花猫,提起它后脖子,“嘿!才这么点大,没什么肉。” 狸花猫:“喵——!” 林康苑额角青筋暴起,“谁请你吃龙虎斗了,快把它放了。”小狸花猫多可爱,虽然没有吴黎可爱,她瞄一眼吴黎。 但吴黎不知道是因为谈恋爱了还是怎么的,反应力下降,并没有收到她这一眼秋波。 林康苑:“……”不是更应该时刻关注她吗? 反正在林康苑心里,猫就是宠物,怎么可能吃它。 “怎么了——”赵老幺提着猫后脖子不服,被身边的冯把头猛拍一下,立刻安分了,手一松让狸花猫落回地上。 冯把头教训他,“积点德,这是个还会叫唤的幼猫,你就欠这一口吃的!” 狸花猫落地,跑到林康苑脚下躲起来,一只猫爪稳稳摁着林康苑的脚掌。 林康苑无奈,只能任它踩着,不挪步子。 冯把头走上前,“帮主,咱们是不是得出发去灭火了?再不灭,仓库就真被烧了。” “不急,”林康苑摇头,“不烧久点,不就会被人看出来烧的是空箱子么。” 林康苑蹲下身,顺顺狸花猫的毛,继续吩咐,“帮我再烤两个红薯,刚才没吃就冷了。” “哦,好。”冯把头一愣,边离开边问,“帮主,你刚刚那么久干什么去了,几个红薯都没吃完?” 林康苑扭头看吴黎,吴黎面色渐渐冷硬起来,手心越来越烫。 冯把头不敢多问,快步溜走了。 “噗嗤。”林康苑笑出声,用只有她跟吴黎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刚刚,求亲去了。” 吴黎手下用力,紧紧攥住林康苑的手。 “他还点头答应了。”林康苑补充。 良久,吴黎回应,“嗯。” 这一声,狸花猫也听见了。 它抬脖子,“喵?” 第28章 报警 林康苑等了半天,发现吴黎确实只打算给这么一个回应,心下有些不适应,明明刚才在小树林还热情似火呢。 该不会是害羞吧? 林康苑蹲下,捏住狸花猫的后脖子把它提起来,同时用余光打量吴黎。 他下颌紧绷,喉结动了动。 林康苑赶紧低头,把手从吴黎手中抽出来,查看手上的狸花猫,“不错,毛挺干净,也没有伤口……嗯,母猫。”她看了下它的屁屁,狸花猫不安分,尾巴不停地扫她手背。 “打算养”吴黎问。 林康苑把猫放下,点头,“有缘分,而且它不怕人。我打算找个兽医,给它做个驱虫除螨。” 只是她的人脉大多在广东,要么就是五湖四海漕帮的人,会奇门异术的多,但也难会面。 林康苑抬头看吴黎,刚刚都跟他干了那种事了,找他帮个忙不过分吧,“阿黎,你有能立刻找来的兽医么?” 果然,吴黎不让她失望地点头了,“有。” 然后顿了下,他解释,“那人以前在宫里猫狗房当过差。” “那他的医术确实很可信。”林康苑点头,没注意到吴黎待她的这个特殊之处。她想,在宫里当过差,那肯定是个太监。 “走吧,我们去吃烤红薯。”林康苑解决了这桩事,神清气爽道。 两人吃过填肚子的夜宵,带着弟兄们赶回码头仓库。上车时,狸花猫很自觉地跳到后座上,于是林康苑给它取名叫“自觉。” 开过山路重新回到码头,林康苑走近她起火的那间仓库,灼天的热浪逼得她遮脸。 她高喊,“灭火,快灭火!赵老幺去敲警署的门,报警!” 赵老幺得令,明明预料到了此刻的情形,但还是好像有人催促一般,拔起腿就跑去办。 所有人随即动作利落地提桶端盆打水灭火。原本就不平静的码头,瞬间喧嚣起来。 林康苑按住狸花猫的头,不许它乱跑。“阿黎,眼前这场大火,像不像八年前,林宅的那场”她问,声线有些飘。 “嗯。”吴黎应一声,半晌,他伸臂搂住林康苑的肩,“林宅有很多东西没被烧毁,我带出来了。” “我知道,”林康苑点头,“在吴公馆客厅的墙上,我看到了。那面墙,现在就像个展览壁一样,倒是比博古架方便。”她开玩笑。 此刻再忆当年,似乎也没有那么痛彻心扉。被吴黎搂住的肩头,散发出一股一股的热量,传至全身。 弟兄们齐心协力灭火,但仓库里的东西早就烧成灰了,火是从仓库内烧起来的,所幸仓库墙隔火,没有波及到码头别的地方。 谅青山帮也不敢烧到别处,他们还没那个底气,敢招惹一个又一个。 大伙堪堪在警察到之前,把火灭完了。 林康苑走进仓库查看,仓库门是被劈开的,没人敢徒手去开烧红的铁锁。仓库一片空荡荡,除了地上看不出本来面貌的黑灰。仓库前后左右上下六面都被熏得炭黑,又刚灭完火,空气里挤压着难言的阴郁湿气。 林康苑满意点头,完美的火灾现场,一点证据都没留下,完全看不出她自己纵火的痕迹。 林康苑走出仓库,警察已经骑着自行车到了,来了两个。领头的那个在不耐烦地嚷嚷着什么,冯把头给他递了支烟,“周警官来抽一支,大半夜的麻烦你,提个神。” 周警官瞥一眼烟,又瞄一眼身后跟班,抬手拒绝,“别,我们警察署不兴这个。” 跟班附和,“为民族民生,不辞辛劳!” “是是是。”冯把头一点不尴尬,把烟收回口袋。 林康苑走过去,笑道,“两位警官克己守礼,一身浩然正气,实乃民族之幸,国家振兴有望。” 她毫不手软地给面前两位戴上高帽子,冯把头见她过来,唤一声帮主。 “帮主,女的?”警官跟班嘀咕。 周警官看着林康苑眼睛一亮,抬手拍了跟班一下。 林康苑又道,“然而内忧不除,外患何平中国泱泱大国,总有咀虫鬼蜮作怪,今日之事,便是如此。还望两位手执国法,力惩不殆,还上海一片清平。” 周警官被夸得飘飘然,咳一声道,“好说,好说。” 他身后跟班警觉道,“这位……帮主的意思,是有小人故意纵火你有怀疑对象?” 林康苑微微颔首,“有,但不敢妄言。” “大胆地说!”周警官正气道,“敢猜敢做才能破案。” 林康苑笑笑,等两位警察给仓库围好警戒线,再做个笔录,说说粤康船帮与青山帮这些天的矛盾,坚定青山帮作案动机,天也将破晓。 “给两位警官买好早点,他们辛苦一夜了,让他们吃完早点再回警署交接。”林康苑当着两位警察的面,对冯把头吩咐道,做足了面子。 说完话,林康苑坐上等在一旁的吴黎的车,关上车门,张嘴打哈欠,用气音说,“回小洋楼,太困了。” 后座上狸花猫睡得四仰八叉,还打呼,“噜~噜噜~噜” “嗯。”吴黎精神看上去还好,应该是在他们做笔录时已经打了个盹。 回到小洋楼,林康苑边瞌睡边喝了碗粥,倒床就睡。 不知道吴黎什么时候走的,只记得她好像依稀嘱咐过他,“回去睡个觉,别忙着办事……” 冬天看不到太阳升起,但天色一点点亮起来,依旧昭示着白天到了。 楼下的座钟打点打过一轮又一轮,狸花猫早就醒了,兴致勃勃地探索新地盘。 林康苑做了个噩梦,梦到鬼压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痛苦地醒来,林康苑睁眼,看见狸花猫团在她胸前的被子上。 林康苑眼皮不停地跳,抬手把狸花猫提起来,却发现它好像干净了很多。 既然如此,就勉强接受它爬上她的床吧。 林康苑从床上下来,饥饿感瞬间爆发,囫囵洗个脸刷过牙,她披头散发地下楼去厨房找吃的。 “周婶,有什么吃——”她边下楼梯边喊,下到一半,突然看到客厅来客人了,客人还抬头看着大声喊叫的她。 林康苑闭紧嘴,放慢脚步走下楼。沙发上坐着的,一位是吴黎,一位是不认识的老年男人,脸上很干净,没胡子,甚至眉毛都很淡。 林康苑对他打个招呼,“老先生好。” 老人回礼。 然后林康苑不等吴黎开口介绍,她按住他的手,对老先生道,“着实失礼,恕小女子此刻无力陪同,我得先吃食饱腹,以延寿阳。” 吴黎:“……” 老人一愣,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六点发,作者君低头道 第29章 问名 老人笑了,声音却清脆,完全没有年老者的混浊,捏着嗓子道,“好、好,贵人去吧。” 林康苑等他笑完,再兀自醒醒神,终于回过味来,原来面前这位,就是曾在宫里猫狗房伺候过的老宫人。 她不得不感慨,吴黎办事真快。 如今意识过来,就不好再盯着人家看了,林康苑垂首道一声“失陪”,起身去厨房找吃的。 吴黎目光跟随她走进厨房,然后收回来。 老先生静静等着,不作声不打断。若是不用眼睛看,绝对发现不了客厅里还有这么一号人。 沙发下,狸花猫一跃跳到吴黎腿上,吴黎收敛眼神,跟它大眼对小眼,正准备把它推开。 “喵——”它叫唤。 吴黎手停顿,放下。心想,这么小一只,比他手掌大不了多少,说不定一推就摔死了。 狸花猫:“喵!” 吴黎一噤,下意识出声,“它?” “这是饿了。”老先生不紧不慢地解释,“方才没喂多少,缘由是这猫牙口还未长好,吃不得硬饭。杂家让贵府听差去弄点羊奶来,泡着饭喂。” 吴黎点头。随后,驴头不对马嘴地问,“前朝时候,聘娶有哪些规矩?” 老先生不多问,只顾答,“规矩与如今一样,六礼而已,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吴黎静默片刻,纳采即使提亲,他与林康苑已经互表心意,这一步已成,接下来是问名……他倏地想起,他答应的是入赘,不是娶妻。 吴黎一顿,只得改口问道,“那,入赘呢?” 老先生不显山不露水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啊?” 他立刻调整过来,道,“若说入赘,以公主招驸为例,也是不过是六礼,盖因前朝时夫为妻纲,入赘不成习俗。不过如今中华民国了,那些老思想、旧习俗是该摒弃。如此一来,嫁娶相反,或许当是新娘骑马陪轿,抬新郎入府了。” 吴黎:“……”他除了小时候陪林康苑一起坐过几次轿子,从来没有单独坐过,更罔论以新郎的身份被迎娶。 “有没有,别的办法?”吴黎艰难道。 老先生乐呵呵,“如今常说恋爱自由,连婚姻都可以自己做主,至于那些个细枝末节,只要二位商量好了,便是皆大欢喜。” 闻言,吴黎点点头,他只要跟林康苑商量好了,便都不成问题,只要商量好了……他张口,“待会,你可否问方才的小姐,她的名字及生辰八字?” 老先生眉心一跳,这不是六礼中“问名”的内容么。他迟疑道,“杂家,尽量。” 不过贵人,你还没同女贵人商量呢,怎么就私自决定了? 小洋楼门口,小马在门外跺跺脚,把鞋底的雪踩落了,怀里抱着一瓮羊奶。他正准备推门进去,不远处一个人张头探脑往这边看,小马心下警觉,狠狠瞪过去,“你瞅啥?” 那人转头再对比一下门牌号,确认无误后,小跑上来笑道,“小哥别见怪,我是送信的,路生。呐——”他从腰间布包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小马看以示清白。 小马接来一看,信封上还有洋文,看不懂。他挥手打发,“知道了,幸苦。” “哎,不辛苦。”送信人哈腰,退两步走了。 小马拿着信嘀咕,推开门进了小洋楼。他抬头看见沙发上的人,殷勤道,“先生,羊奶取来了,在您那个酸奶店取的新鲜羊奶。” 吴黎瞥一眼,“嗯。” 老先生起身迎两步,“小兄弟辛苦。”说着把羊奶接到他手上。 小马有点怵他,据陈婶说他是个太监,在宫里伺候过,太监啊,那可是个太监! 于是,小马把羊奶递给老先生后,在裤脚边搓了搓手。他避开两步,向吴黎请示,“先生,还有什么吩咐的?” 吴黎转头看老先生。 老先生将小马的动作收入眼底,不着痕迹地离他远了些,面上依旧慈祥,“幸苦再盛半勺饭来。” “哎,好。”小马应一声,转身往厨房跑。 跑到一半,小马想起他手里还捏着一封洋文信呢,停脚转个身打算交给吴黎,他又回过神,这信是给林小姐的。他踯躅不前,好像,先生应该也能看吧? “干嘛呢?”林康苑走出厨房门,就看见小马本来朝着她的,突然转了个身,又不动了。她下意识调侃,“旋转跳跃闭着眼?” 话一出口,林康苑猛然意识到,这句话是现代的网络梗。 “啊,没、没。”小马转回身,挠挠头把信递出来,“小姐,有你的信。” 林康苑甩开刚才的懊恼,接过信,“好,我看看。”她边走向客厅边拆信封,信封上是法文,估计是法国大使馆寄来的。 林康苑随意浏览一遍,心中有数是关于仓库那批货的。法国人还不知道,那批货没被烧,被她提前转移了,于是发信过来兴师问罪。不过,林康苑没打算现在就向法国人坦白,既然要瞒,就瞒得密不透风,不让青山帮有一丝知道真相的机会。 林康苑看完信,把它折好塞回信封。她走到客厅沙发边,对沙发上的吴黎和老先生莞尔,“实在失礼。现在我精力十足了,必与老先生谈个尽兴。” “贵人这是不拘小节。”老先生话接的很得当。 吴黎注意到林康苑手中的信,询问地看向她。 林康苑安抚,“待会跟你说,先说猫的事。”她把吴黎腿上的狸花猫抱到她自个腿上,挠了挠它软乎乎的下巴,抬头问,“老先生,这小猫养得了么?” “只要悉心照顾,自然就养得了。”老先生道,正巧小马盛饭端过来了,他把羊奶倒进碗里一些,绊了绊,将狸花猫引来吃。“方才杂家用药粉给这小猫崽搓过了,也教了贵府仆妇如何自己用这药粉,给猫儿除虫除螨,这些都不成问题。” “那吃的呢?”林康苑颇专业地问,“它断奶了吗?” 老先生道,“看牙爪,它大概一月大小,差不多也能断奶了,再不济,用羊奶也能凑活。” “那便好。”林康苑安下心。 “这猫估计是戊午年十月半出生,”老先生自以为巧妙地引出话题,“不知贵人,是何年何月何日出生?” 吴黎心一提,“问名”,他看向林康苑。 林康苑不明所以,“……我的生辰?” 第30章 生辰 问生辰,还问得这么诡异,何年何月何日……林康苑静默。 偏偏旁边的吴黎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认真地看着她。 老先生早已练出一副处事不惊的心态,信手拈来道,“这养猫狗,也讲究阴阳五行,不能跟主人相冲。贵人不妨告诉杂家,你的生辰八字,杂家记下来带回去卜一卦。”他不知从哪拿出钢笔和一张红纸,铺在茶几上。 林康苑赶紧制止他,“我不讲究这些,老先生不必费力。再者,就算相冲,我总不能把这猫丢了。如此到头来不过徒劳一场。” 老先生暗暗叹气,此计不成。 吴黎失望。 不过,老先生心想,问不到生辰,便问下名、字吧,不能消极怠工。他道,“如此,那便卜个有用的卦。贵人可否告知姓、名、字,我再为这猫挑几个吉利的名儿” 林康苑不好一而再的拒绝,大大方方道,“林氏康苑,字园。” “好名字。”老先生点头,朝吴黎投去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那这猫,可有了名字?” 吴黎:“……” 老先生不知,吴黎本就知道林康苑的名、字。 林康苑顿了顿,颇不好意思,“自觉。” 这名字怎么听,都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还不如吉祥、百福之类。 没头没脑的“自觉”二字,弄得老先生心尖一颤,在宫里伺候的人,难免养成多思多想的习惯,贵人这“自觉”二字,是在警醒他自觉地和盘托出? 老先生沉默,一时没敢动作。他偷偷抬眼请示吴黎,问是坦白还是扛着不说 吴黎默不作声。 老先生收回眼神,敢怒不敢言,个没担当的小犊子! 吴黎不明白,为何老先生突然安静,难道是名字确实不吉利? “老先生”林康苑在这突如其来的沉默里,心悬起来,“莫非是,我起的名字有问题?‘自觉’二字犯冲了?” 老先生恍然大悟,原来“自觉”是猫的名字。他干笑道,“没有没有,贵人另辟蹊径,独出心裁,或有奇效也未可知。” 林康苑放下心,松一口气,“如此。” 再跟老先生聊了会儿平日给小猫喂什么吃,如何保暖以及防止它钻炉灶里睡觉,林康苑和和气气地把人送走了,吩咐小马护送。 老先生走出小洋楼后摇摇头,今天竟然当了回媒婆,这下他那些老伙伴更要笑他不男不女了。 送人出门再回到客厅,林康苑失笑,“这老先生怎么神神叨叨的,阿黎,你莫不是骗我,找了个神棍来吧?” 吴黎矢口否认,“没有。” 林康苑瘫在沙发上,目光闪亮地看着吴黎。所谓饱暖思淫|欲,她刚睡足,又用过膳,此刻百无聊赖,面前还坐着个俊朗的小男朋友。 林康苑抬手,把狸花猫的眼睛蒙住,凑到吴黎面前啄了他一口。 吴黎愣住,良久问,“可以吗?” 林康苑躺在沙发上哈哈笑,手上撸着猫,“什么可不可以,这是在家里啊,做什么都行。” 闻言,吴黎瞬间压下来,两人鼻尖挨鼻尖。他动作之熟练,俨然在脑海里排练过千百回。 “喵——”狸花猫从两人中间挤出来,跳到茶几上。 林康苑莞尔,又凑上去啄了一口,“现在家里没有人,小马出去办事,我让他把冯把头和赵老幺请来,中午在这用饭,周婶也被我派出去买菜了。” 接到明示,吴黎不客气吻上去,右手捧着她的后脑勺,逼得林康苑躲不开,又承受不住。 一吻过后,林康苑眼角红红,伏在靠枕上喘气。 吴黎没起身,在她颊边问,“你生辰八字是什么?” 林康苑瞥他,“所以刚才,是你让老先生问的。” 吴黎没否认,才这么一会儿就跟林康苑学得一样不要脸,亲一下她鼻尖,重复问,“生辰八字是什么?” 林康苑心情瞬间开霁,准备开开心心地告诉他,1993年5……她蓦地反应过来,这是现代她的生辰,不是“林康苑”的。 林康苑抿嘴,她不知道。 吴黎抬眼,等着她回答。 林康苑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吴黎不想说,眼神躲闪一下。若说了实话,他担心林康苑会意识到“入赘”与“入嫁”在仪式上的不同,但他完全不想坐花轿。 林康苑边推他,边从他怀里坐起身,搪塞道,“先生你知不知道,问女士年龄是很不礼貌的,用美人计也不行。你用美人计,我顶多回你一个吻。” 吴黎眼神落寞下来,半晌,“嗯。” 林康苑看着他有点心疼,但她确实无计可施。她想先躲到别处避一避,偏吴黎又挡在她面前,“你……怎么了?” 吴黎开口,“不是说,回一个——” 林康苑明白了,不等他说完,凑上去咬他下唇一口,“乖啊,不伤心,别问年龄了,不然就要换我伤心了。” 说完,林康苑退开来,留下吴黎兀自舔舐唇上的伤口。 一个小时后,小马带着冯把头和赵老幺到了,周婶在厨房备菜。 客厅里,吴黎坐在一侧,林康苑先给他们俩倒碗热奶暖身,“你们尝一尝,这是刚拿来给我家狸花猫喝的,很新鲜。” 冯把头:“……” 赵老幺:“……” 碗里的热奶突然就不香了。 林康苑把法国大使馆寄来的信拿出来,抖一抖道,“法国人的控诉信,他们还不知道货在小北坡仓库,我们先不告诉他们,来一招瞒天过海。” 赵老幺人小鬼大,“是为了等告赢官司,让青山帮赔,我们把这批货私吞了吗?” “……”林康苑沉默,再认真想了想,不得不赞叹,“好主意。” 她竟然从没想过这个办法。 赵老幺得意洋洋。 林康苑继续道,“目前对法国人,我们算理亏,所以我打算闭门谢客躲一躲,顺便也躲一下青山帮的小人。对外的由头呢,就是货被烧成灰,赔不起,气病了。” 冯把头稳重地点头。 “故而,”林康苑歇口气,“接下来的事就要麻烦你们多看着,尽量亲力亲为,不许出一丝差错。” 冯把头和赵老幺同时郑重点头,“好。” 林康苑食指扣扣几面,“赵老幺,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守码头仓库那两个青山帮的人脸吗?” 赵老幺想了想,大言不惭道,“化成灰我都认得。” 话落,脑袋被冯把头拍了。 林康苑失笑,“这可是你说的。我不管用什么法子,你路子野,把那两个人的嘴堵住。” “好嘞。”赵老幺答应得爽快,同时眼疾手快躲过冯把头的掌风。 第31章 主谋 冯把头看拦赵老幺拦不住了,不得不问林康苑,“帮主,我们找那两个青山帮小杂碎的事儿干嘛?照我说,我们还是别出手,省得落下把柄。” 林康苑看他一眼,解释,“我问你,警察目前是什么态度?” “当然是信我们的,就是找不到青山帮纵火的证据。”冯把头道。 “不,”林康苑摇头,“他们不会相信我们的一面之词,只要冒出什么别的说法,警察立刻就会起疑。再者,你也知道找不到证据,警察肯定嫌麻烦,到时候要是判个意外起火,我们就白费一番功夫了。” 冯把头瞠目,“那……可是……” “警察署的水太深,”林康苑道,“老油子又多。我们必须上下都打点好,才能以防万一。毕竟,我们只占了一个受害人的名分,实际上在警察署没人,只能看别人脸色行事。” 冯把头终于点头。 吴黎听到“在警察署没人”几字,微微抿嘴。 在小洋楼用过午饭,冯把头便带着赵老幺告辞了。 林康苑准备从此刻开始装病,闭门不出。她将最近别人送来的拜帖都找出来,一一回上“因病无力见客,万望海涵”之类的词眼,然后让小马送回至各家,再让各家把她“生病”的事宣扬出去。 拜帖实在有些多,四五十来封,概因林康苑不论身份地位全都回了。她见小马看着这些拜帖目瞪口呆,不由有些愧疚,道,“最近辛苦你了,等到过年,给你加一块钱工钱。” 小马瞬间什么脾气都没了,抱着回帖开开心心地出门。 林康苑失笑,转头看向在一旁刚挂了电话的吴黎,逗他,“阿黎,小马是你家的听差,但加工钱是我说要加的。那这钱是你出还是我出” 吴黎面无表情,“我出。” 林康苑觉得没意思,吴黎竟然争辩都不争辩一下,她郁郁转身逗猫。 吴黎:“……” 深夜,码头 今夜妖风横行,不见月光,北风呼啸地像是在抽人大嘴巴子。 缆绳柱下,两个人被绑得严严实实,沉在冰冷的海水里,绳子一段系在缆绳柱上防止他们飘走。他们大声尖叫呼救,声音泯没在浪潮中。 赵老幺蹲在木板桥头,拢紧棉袄,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他们,“昨儿晚上,谁烧的粤康船帮在码头的仓库” “我们不知道——”一人哭喊,浪打在他脸上,海水冰冷刺骨,冻得他全身僵硬,“我们被打晕了!” “胡说,明明是你们出去喝酒了。”赵老幺扭正。 “没、没,我们是被人打晕的,醒来火、火烧起来了,我们跟着跑了。”他冻得牙齿打颤。 赵老幺不说话,只剩寒风呼啸地吹。 另一人受不了,大喊,“我知道,是九哥、九哥带人烧的!我醒来——不,喝酒回来,我看到他了。” “九哥是谁”赵老幺追问。 “青山帮九哥。”那人断断续续但坚定地说完。 “好。”赵老幺站起身,“记住,在警察面前也这么说。” 他招呼人将两人捞起来。 第二日一大早,巨鹿路小洋楼门前停下一辆军用汽车。 屋内,徐泽秀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抚着她怀着的肚子。杨启明站在一旁,人不大精神的样子。 林康苑听周婶说杨太太来了,没反应过来,甚至反问,“不是说了不见客么,怎么把人放进来了。” 周婶一愣,呐呐道,“徐家的人也不放啊?” “怎么又徐家了?”林康苑揉脑袋,特别想再睡个回笼觉。 “徐、徐三姑奶奶啊,就是杨太太。”周婶连忙道。 林康苑终于清醒了,徐泽秀嫁了个姓杨的丈夫。“好,我这就起床,你给客人看茶。” “好嘞。”周婶应声出门。 过十分钟,林康苑睡眼惺忪地扶着楼梯下来,往沙发上一坐,打招呼,“杨团长早。泽秀,你怀着肚子呢,怎么一大早跑我这来了,小心身体。” 杨启明略心虚地点个头。 徐泽秀上下打量林康苑,却没发现有哪里病了,跟传言完全不符,“阿园,你没事吧?” “……”林康苑,“你没事吧?”这大早上的,咒她呢? “外面传得有鼻子有眼,说你病了,连床都下不来,回人家帖子上的字迹都能看出笔力虚浮。”徐泽秀嘴叭叭个不停,“我还以为你怎么也得卧床不起了,所以我忙着过来看你最后一面,结果你怎么生龙活虎的” 林康苑:“……你诚心膈应我的吧?到底来找我有什么事,快说。” 徐泽秀沉默。 林康苑不催她,左右看看怎么她的猫不见了。再一想,应该是被周婶抱到后园子里了,徐泽秀是孕妇,不能碰猫。 “阿园,”徐泽秀启声,“我听说你仓库被烧,气病了。” 林康苑摇头,“这是对外的计谋,我还打算揪出真凶的。” “那你肯定不知道,”徐泽秀说这话是,看了一眼杨启明,“这件事的主谋,其实是阿黎和启明。” 林康苑震惊,一点都不困了,“这我确实不知道。”她跟着看向杨启明,杨启明朝她惭愧地笑。 看来徐泽秀所言非虚。 徐泽秀喝口茶缓气,“虽然你病了是假的,你们各有各的计谋,我白担心一场。但是事情真相,我还是要告诉你。” “你说。”林康苑不由正襟危坐,为何阿黎会谋划烧她的仓库 “我也是昨天才发现的。”徐泽秀回忆道,“我听见启明跟人讲电话,说青山帮终于闹了场大事,他有理由出手灭帮派了。在这之前我去找他,就是听说你因为跟青山帮的纠葛而病了,想叫他代我看望你一趟。” “然后你稍一联想,就明白这件事里有杨团长的手笔。”林康苑不忍徐泽秀大着肚子还费力讲这么多话,于是帮她补充,“随即你逼供得知,不光是杨团长,连阿黎也插了一脚。” 徐泽秀点头。 客厅里一片静默。 门铃声响起,周婶去开门,说,“先生来了。” 林康苑知道,是吴黎来了,她甚至听到吴黎进门的脚步声。 林康苑不去看他,而是问开口徐泽秀,“阿黎跟杨团长插手这件事,是为了什么?” 她保证,吴黎听见了她的问话,也听懂了。 身后的脚步声停住。 第32章 套话 听见林康苑隐含怒意的问话,徐泽秀内心纠结,抬头看向迎面走来的吴黎。 杨启明在一旁使劲地给吴黎打眼色。 林康苑跟着他们二人的目光转身,胳膊撑在沙发背上。她抬眸看着吴黎,吴黎脸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但林康苑能感受到他散发出的不悦气息。 吴黎压下嘴角,林康苑没像往常一样对他笑。他身体微僵,抬步走去沙发坐下,沉沉道,“可以直接问我。” 林康苑耸肩,做个请的姿势,“你说。” 吴黎抿嘴。 周婶见气氛不对,轻步遁了。 良久,吴黎开口,“是,我故意挑起你跟青山帮的矛盾。”他连解释都不解释一句。 杨启明在一旁抓耳挠腮,想插话又不敢,此刻听见这话急了,忍不住为吴黎开脱,“林小姐,我们这么做对你并无恶意,我们是针对青山帮,我们打算……事关军事机密,我也不好直说。” 林康苑看着自从刚才那句话后就不发一言的吴黎,见他确实没有开口的意思,她扭头面向杨启明,“所以,你们瞒着我,也是因为事关机密” 杨启明犹豫了下,点头,“是。但我们办事谨慎,绝对不会误伤到林小姐你。” 林康苑对他的话不置一词,神色依旧不阴不阳。 “放屁!”徐泽秀护起短来毫无道理,“怎么就不会误伤阿园的货确实被烧了,你给她赔吗?” 林康苑差点破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徐泽秀货没被烧,但现在开口难免会消了己方气焰。 她还打算借此刻的契机,套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呢。 几天前她便察觉到,事情隐隐不受掌控,她本不必抓那个扒手,也不至于在仙乐斯激怒方爷……但背后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她这么做,她起了怀疑却没有实凿的证据。没想到今天就能水落石出,这多亏徐泽秀对她的关护之心。 杨启明咬牙,心中直呼他媳妇看热闹不嫌事大,正想回“我赔”!突然意识到他没钱了,钱都买了枪弹,囊中羞涩不说还欠了吴黎的外债,只好呐呐,“意、意外。” 他偷瞟吴黎,这件事是吴黎跟他合谋的,吴黎也有份,而且有钱赔得起。但是如今吴黎替他背锅,被林小姐记恨上了,坐在那脸都黑了十度。 杨启明也不好意思舔着脸让吴黎赔。 林康苑神色淡淡,自个倒了杯茶喝,再挑两块玫瑰糕扔嘴里嚼着,填填还未用早膳的肚子。 一时间客厅里只有林康苑的咀嚼声,连徐泽秀都屏息静气。 “那你们借我的手,”林康苑拿丝帕擦擦嘴,故作漫不经心,“都了解了些什么?” 没人出声。 林康苑环顾一圈,“你们最终想做什么总能告诉我吧?以前是不知者无罪,但现在我知道了个大概,若是无意中误了驻军团长你的事,岂非难辞其咎” 杨启明讪讪,“怎会,我不过是想要灭帮派而已,为人民造福祉……” 林康苑心里有数了,青山帮必死无疑,那接下来她不管做什么,都不必有忌惮。 “我找大哥,”吴黎在一旁静静坐着,见林康苑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后,依旧神色冷淡,他按捺不住开口,“要了个警察。你昨天说,警察不是你的人,办事不便。” 林康苑有些诧异,她竟然听到了吴黎主动低头的话,这是在求和 她颔首,“多谢,不过若是为了方才之事,大可不必如此,我不愿欠大哥的人情。” 吴黎抿嘴,眼中光芒渐暗。 林康苑没想去哄他,算计到她头上,怎么说也要给点教训,以防他下次再犯。 听了林康苑的话,徐泽秀神色一变,“阿园,你是不是对我们徐家还是心存芥蒂?” 林康苑看她一眼,眼里情绪淡淡。 徐泽秀明白了,林康苑确实不想再跟徐家有利益上的纠葛,她嘴唇翕动却无言以对。 林康苑站起身,送客道,“诸位若是无事,那我就不奉陪了。” 她还有许多事要去处理,码头那边查案正到关键时期,到处搜寻人证物证,连仙乐斯的歌女都审问过了……林康苑得时时盯着,运筹帷幄。 吴黎搭在沙发上的左手攥了又攥,他感觉到他半只左臂都麻了,他用力攥拳,手指碰到手心,手指的冰凉让他拳头一松。 有人先吴黎一步站起来,徐泽秀捧着大肚子道,“我不。我一个孕妇舟车劳顿大清早赶到你这里来,我怀的是一片爱护之心,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阿园你凭什么迁怒于我他们犯的错他们自己补偿,反正我不走。” 闻言,林康苑失笑,“难道你想一个人待在我这里我这儿可未必有能力照顾好你一个孕妇。” “所以让阿黎和启明留下来照顾我啊。”徐泽秀说得理所当然。 林康苑一笑,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她转头看杨启明摸了摸鼻头,吴黎神色晦暗不明,抬眼看着她。 林康苑莫名就觉得吴黎可怜兮兮的。 杨启明附和,“是啊,林小姐,好歹给我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的货被烧了,虽然我没钱赔,但我人还在。” 徐泽秀拍他,“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林康苑兴致缺缺,目光放在吴黎身上。 吴黎吸了吸气,身体似乎坐正了些。林康苑等着他开口,承诺用怎样的方式肉偿。 半晌,吴黎没说话。 林康苑纳闷,随即想起,吴黎是知道货没被烧的。她轻啧一声,觉得损失巨大。 不过,她不是真的想跟吴黎和杨启明结怨。林康苑在面前三人间眯眼打量几圈,点头,“行。” 徐泽秀欢呼,“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今天就在阿园你这儿消磨一天,我平时都是打麻将,你这有麻将吧?搬出来搬出来。” 林康苑耸肩,无奈道,“有,我去把麻将箱提来。” 下一瞬,吴黎起身,“我也去。” 林康苑侧头看他。 “让他去,”徐泽秀怂恿道,“他得干活补偿。” 林康苑睨一眼吴黎,“嗯。” 两人走到杂货间,杂货间的门一打开,里面的空气异常湿冷。 林康苑走进去,在柜子里翻找麻将箱,终于找到并将它提出来。 她回头准备让吴黎来接替,却见吴黎不知何时,关上了杂货间的门。 见林康苑回头,吴黎把门落锁,一步步走向她。 第33章 扮猪吃老虎 林康苑心生警惕,肌肉绷紧,“怎么了?”她故作毫无察觉。 吴黎在她面前站定,林康苑只得抬头仰视他。 在两个人独处的此刻,林康苑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吴黎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气息,也是在此时,林康苑才想起,吴黎不仅是多年前她的小跟班,还是大名鼎鼎的“吴爷”。 林康苑心下犯怵,他想要干嘛? 应该不至于恼羞成怒……他们还有一层情侣的身份在呢…… 她紧盯着吴黎,吴黎面色冷硬,林康苑猛然发觉,吴黎这个样子,绝不是为情所困的人。 “我做这些事,”吴黎开口,声音清清澈澈,“没想过害你。” 林康苑松口气,原来吴黎是要跟她解释。弄得这么大阵仗,她还以为是要杀人灭口呢。 吴黎继续道,“我跟启明合谋,确实是出于利益考虑。我想吞并青山帮,扩大在码头的势力。但做这些事,我没想过害你。” 他说话时嘴唇一掀一合,有白色雾气溢出来。 林康苑点头,暗喜,“我知道。” 若是想害她,那她的人生得多么失败,亲手养大的小男孩,长大之后重逢她时,做的第一件事是害她。 如今风水轮流转,以前都是她哄吴黎,现在终于轮到吴黎来哄她了,虽然是躲在杂物间悄悄哄,但林康苑还是觉得酸爽非常。 “瞒着你,”吴黎,“是驻军团一直以来办事的规矩。” 林康苑继续点头。 吴黎:“……” 等了一会儿,见吴黎居然已经说完了,林康苑心想果真短小,他自己拿乔的时候,她一句两句哪里哄得好。 但考虑到吴黎的性格,林康苑勉强接受现在的情形,总结陈词,“我知道你们不会故意想要伤害我,做这些事也是人之常情,我可以理解。我生气的不过是,你们利用了我,让我陷入危境却浑然不觉。故而我的愤怒,你也能理解吧?” 吴黎沉默片刻,点头。 林康苑颔首,自认事情已经圆满解决,她手心向上示意矮柜上的麻将箱,“好了,提东西吧,泽秀他们已经等候多时了。” 吴黎侧头看一眼麻将箱,没动,“我找大哥,联系了一名警察,他姓孙。” 林康苑诧异,随即抿唇,“我不想用大哥的人。你知道,我打算跟徐家划清界限。” 当年林家遭逢大难,只剩她一个孤女,徐府袖手旁观不说,还落井下石来退婚,抢先跟她划清了界限。如今,林康苑怎么可能低头示好,承徐府的恩。 好意被拒,吴黎反问,“你原谅我吗?” 林康苑迟疑片刻,点头,“自然会原谅的。” “昨天一回家,我就联系大哥找警察。”吴黎旧事重提。 林康苑暗骂,艹,吴黎把原谅跟联系警察等同了。 她抬起头,“你若这样想,我便不原谅了。” 吴黎脸一沉,向前再逼近半步,把林康苑困在他与矮柜之间。 “我没想害你!” 林康苑努力撑着腰往后仰,就差来个下腰了,“我知道,但这是两码事!” 吴黎扣住她的肩,脸贴近跟她面对面,低声说,“原谅我。” 林康苑无语,语气卑微就能让她忽视动作上的霸道吗! 她好言好语,“你先放开我,我们平心静气地谈。” 吴黎不说话,动作力度也没变。 林康苑觉得双肩有些痛,她该如何告诉吴黎对待女性要温柔,尤其是对女朋友。而且两人胸贴胸,姿势实在不适合谈话。 她抬高胳膊将手挣脱出来,“阿黎,你明白吗,原谅你跟用警察,是两回事。” 吴黎明显不听。 林康苑示意他低下头,等他低下来时,她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明白吗” 吴黎脸上冷色消融很多,压压嘴角,“可大哥已经安排了。” 林康苑捧着他的脸再亲一口,“那你去拒了。” 吴黎不说话。 林康苑双手挽住他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亲,再咬两口,探舌撬开他牙关,不清不楚道,“你去拒了,好不好?” 吴黎将林康苑抱起来放到矮柜上坐着,林康苑都没来得及拂一拂矮柜上久积的灰尘,就被深深吻住。 林康苑被吻得晕头转向,晕乎中发现吴黎的一个习惯,他喜欢在接吻时让她搂住他的腰,比如刚才就把她挽在他脖颈上的胳膊拉了下来,别在他腰间。 真是……在无形中霸道成这样。 林康苑又想,吴黎不会是故意骗吻吧,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原谅他跟用大哥的警察不是一回事,吴黎肯定是在扮猪吃老虎。 在林康苑走神的时候,她的唇被吴黎咬了一口,咬得生痛。 吴黎说,“不许走神!” 林康苑无奈,追上去也要咬他的唇。 客厅 索绰罗婉仪也听说林康苑气病了,带着她一双儿女来看望林康苑,进屋却只见徐泽秀夫妇。 杨启明最先看到她,打招呼,“大嫂。” 索绰罗婉仪点头,然后左右看看,问“阿园呢?” 徐泽秀捧着肚子站起来,“拿麻将去了,我们待会儿打麻将,大嫂一起” 索绰罗婉仪让她的儿女打招呼认人,两个粉嘟嘟的小孩奶声奶气却故作成熟,“姑姑好,姑父好。” “真乖。”徐泽秀摸摸他们俩的脑袋。 索绰罗婉仪笑笑,坐下来,“他们皮得很。” 跟着大家伙一起等了会,还不见林康苑出来,索绰罗婉仪不由问,“阿园去多久了,不会找不着麻将箱了吧” “有一会儿了。”徐泽秀附和。 “我去看看,叫她找不到就算了,再买一副。”索绰罗婉仪站起身,向杂货间去。 她离开客厅走到厨房旁边的另一扇门前,嘀咕,“是这间吧,怎么关着” 她不知道,门内是怎样的一番温暖景象。 “扣扣!”杂物间的门突然被敲响。 林康苑受到惊吓,牙下用力不知咬到了什么。 吴黎“嘶——”一声,恋恋不舍地退开。 林康苑顾不上被敲响的门,拉住吴黎,“让我看看,是不是被咬到了” 吴黎乖乖地任她翻弄他的嘴唇,林康苑一看,果然被咬破了一个口子,白色的破皮皱在一起。 第34章 姑父 不一会儿,吴黎唇上的伤口充血,恢复红色。 “痛吗”林康苑问。 闻言,吴黎摇头,又看着她点头,像在撒娇。 林康苑失笑,紧张的心情骤然放松下来,“小骗子。” 吴黎抿嘴,把伤口藏起来。 “扣扣!”一旁敲门声再次响起,有声音问,“阿园,你在吗” 林康苑往门处瞟一眼,门外催得很急,她在开门与看伤口之间进退两难。 她定定心,对吴黎道,“待会儿少说话,别扯到伤口。我们再找个医生看看,有什么需要忌口的。” 吴黎点头。 见此,林康苑心想,吴黎平日说话本就不多,这下就算不说话,也不会有人发现异样。 林康苑有点高兴,又有些心虚,毕竟这个伤口的来源……不被人察觉有伤当然最好。 她拍拍吴黎的肩,下矮柜去开门。林康苑抽出门栓拉开门,便看见索绰罗婉仪站在门口,忙喊,“嫂嫂。” 索绰罗婉仪看见她,倒像松了一口气,“原来你在这呢,吓我一跳。” 她上前一步拉起林康苑的手,上下打量着,“瞧着也没什么毛病,康健得很呀,不是说病了么” 林康苑拿另一只空着的手摸摸鼻子,“嫂嫂话虽如此说,面上却也不见讶色,难道不是早就猜到了?” 索绰罗婉仪无奈地笑,“外面传言你是气病的,我一听就觉得荒诞,向来只有你气别人的份,哪有——” 她说着停住了,因为她看见林康苑身后走出来的吴黎。 吴黎提着麻将箱向门处走,明明门口有两个人,他眼里却仿佛只有林康苑,直直向林康苑走去。 索绰罗婉仪一噎。 林康苑不知道背后的事,脸上带着索绰罗婉仪说向来只有她气别人时的小得意,“哪有什么?” “阿黎也在”索绰罗婉仪朝她身后道,似乎思索了一下,随即莞尔一笑,“泽秀竟然不告诉我,阿黎也来了。” “啊?”林康苑下意识回头,看见吴黎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这动作让她差点撞到他。她一惊,吴黎扶了她一把。 林康苑站稳,转回头道,“是,阿黎陪我一起拿麻将箱。” 索绰罗婉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又往杂物间内瞟一眼,似乎已经看出两人的秘密,“原来如此。” 林康苑一噎,心如擂鼓,她知道嫂嫂心思敏锐,但应该不至于如此明查秋毫吧。 “我久寻你无果,本来还担心,”索绰罗婉仪缓缓道,“你被恶人入室劫走了,不是说你跟什么青山帮结怨了么,我担心他们会用下九流的手段害你。倘若泽秀早早告诉我,阿黎是陪在你身旁的,那我何必有这样的担心。” 她说完,故意逗弄似的,反问林康苑一句,“阿园,你说是吧?” 林康苑一向口齿伶俐,怎么可能会忍受她的言语调笑而不反抗。林康苑示意一起往客厅走,边走她边说,“这可不一定,若是恶人带了刀枪,阿黎赤手空拳如何能敌况且入室的恶人,大多要带刀枪的。” “你说这种话,”索绰罗婉仪噗嗤笑出声,“得问问阿黎答不答应。别白瞎他一片真心。” 话落,林康苑转头去看吴黎,果然见他眸子微敛,见她看过去,他还偷偷捏她的指尖。 这说明他有点不高兴了。 林康苑讪讪,忽而一愣,索绰罗婉仪口中的真心,是指哪种真心林康苑偷觑索绰罗婉仪,她神色如常,好似说的只是个普通的玩笑话。 林康苑心中七上八下的。 没走多久,三人便到达客厅。 林康苑见到沙发上坐着的两名稚气未消、奶生生的小孩子,一下提不动脚。她惊喜又好奇地问索绰罗婉仪,“这是” “我的一对儿女。”索绰罗婉仪道,向前招招手,“来,见过姑姑。” 两个小孩站起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脆生生道,“姑姑好。” 林康苑莞尔,“侄子侄女也好,你们长得真好看。” 闻言,两个小东西还有点害羞,低头咬咬唇。 林康苑轻声对吴黎道,“他们有点像你,你以前也这么可爱。” 吴黎低头扫她一眼,似乎不肯苟同。 林康苑腹诽,估计吴黎从小就觉得他酷酷的,于是长大后就变成现在这样冰冰的。 然后他们又看向林康苑身旁的吴黎,再瞟一眼沙发另一侧的徐泽秀和杨启明,转回头道,“姑父好。” 林康苑:“……” 吴黎:“嗯。” 众人:“……” 两个小孩:“^_^” 徐泽秀率先站起来纠正,“礼榕、礼翰,叫错了,这不是姑父,是小叔。你们在家里见过他的,忘记了” 徐礼榕是姐姐,她作为代表,左右看看,大人们表情好像都不太对,难道真叫错了? 她脆生生地解释,“见过,姑父跟父亲在一起,但父亲叫我们回房玩,没告诉我们叫姑父什么。” 小姑娘坚信她自己的判断,一口一个姑父。听的人,有的尴尬有的心虚有的暗喜,也有看戏的,索绰罗婉仪便是。 她开口解围,“一个称呼而已,童言无忌,不必大惊小怪。况且,说不定以后阿黎真能成了他们的姑父呢,就当提前叫了。” 林康苑心虚,偷看吴黎,发现他表情似乎有点荡漾,嘴角微勾。 闻言,徐泽秀噎了噎,随即道,“一次便算了,总不能回回都乱叫。礼榕、礼翰,你们记住,这位是小叔,不是姑父。” 她指向吴黎,对两个孩子说。 两个孩子表情纠结,徐礼翰开口,“小姑姑,我叫这位为小叔,那——”他指向林康苑,“这个姑姑,我要叫她叔母吗?” “噗嗤——”索绰罗婉仪捧腹。 徐泽秀额上青筋直跳,“不是,姑姑是姑姑,小叔是小叔。” 杨启明帮她媳妇解释,一句话说明白,“他们不是夫妻。” 礼榕、礼翰这才明白过来,终于叫对了,“姑姑好,小叔好。” 林康苑和吴黎分别点头。 虽然叫对了,徐礼榕却觉得,那个个子很高的小叔似乎并不怎么高兴。她转头想问问徐礼翰的意见,却见她的傻弟弟一心盯着茶几上的糕点。 她不高兴地鼓鼓双颊。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六点发 第35章 喂牌 索绰罗婉仪将她带来看望林康苑的糕点拆开,“这是今儿大早,我特地去李记买的,我记得阿园你以前很喜欢他家的口味。” 林康苑颔首,“劳嫂嫂记挂。” 她跟吴黎相继坐下,却因为一个是姑姑,一个是小叔,不自觉被众人阻隔,坐到了相距最远的位置。 “呐,蟹壳黄。”索绰罗婉仪道众人一人分了个,连吴黎也被一视同仁,“李记的李掌柜与你是旧相识,他听我说你病了,硬是把这个据说你最爱吃的糕点塞给我,还拦着不让付钞票,我便借花献佛了。” 蟹壳黄是扁圆形被烤至金黄的小饼,因酷似蟹壳而得名,外沾一层芝麻,皮酥香脆,咸甜适口。今儿索绰罗婉仪带来的这份蟹壳黄,一半是甜口,一半是咸口。 “老李叔有心,我下次必要亲自去感谢他。”林康苑一边说,一边眼睁睁看着吴黎接过他的那块“蟹壳黄”,想到他唇上的伤口,大概率是不能吃这类油烘糕点的。 偏偏索绰罗婉仪领来的小不点儿,七岁的徐礼翰,对这糕点非常给面子,吃起来姿态虽得体,速度却风驰电掣,吃完还不忘砸吧嘴,拿他姐姐的手绢抹完手,再期待地看着索绰罗婉仪。 索绰罗婉仪只好又给了他一块,小家伙立刻高兴了。然后被发现他偷偷将她手绢擦得一手油的姐姐拍了一掌。 如此一来,剩下的人也不好以不合口为借口不吃。但林康苑不确定吴黎能不能吃,又因为那个隐秘伤口是她咬的,便更放心不下。 但是实话是不可能实话实说的。 “嫂嫂,”林康苑绞尽脑汁找借口,“如今天干物燥,我本就因杂事缠身而虚火攻心,此刻不大想吃这蟹壳黄。阿黎想必与我一样,他也诸事——” 林康苑结舌。 “他怎么了?”见林康苑突然停顿,索绰罗婉仪不解,追问。 林康苑见证着吴黎将糕点塞进嘴里,三两下吃完了。 “他自作自受。”林康苑语速极快道,“不用管他了。” 吴黎:“?” 待得众人都对“蟹壳黄”表达完赞意,徐泽秀兴致勃勃地再次提起打麻将,她将茶几上的麻将箱打开盖,“这副麻将是全的吧,噢,骰子也有,直接能用了。” “全的全的。”林康苑应和道,“小马,把墙边那个花梨木桌挪过来,周婶,找个桌布给我。” 一番收拾后,林康苑的小洋楼客厅俨然成了个麻将馆,似乎还更加和谐了。 说起来,这个小洋楼在吴黎和英子姑搬进来住之前,就是林康苑无聊时跟一群小姐妹来玩乐的地方,客厅常年摆着麻将桌以及各类棋牌,精力旺盛的小姑娘们闹一宿都不累,通宵之后用个早膳便爬楼上房间里补眠,徐泽秀更是这里的常客。 故而,也怪不得徐泽秀一来就嚷嚷着打麻将。 麻将桌倒饬好,上桌的四人分别是林康苑、索绰罗、杨启明,以及嚷嚷了许久的徐泽秀。 林康苑道,“泽秀,你与杨团长是一家人,可别互相放水啊。” 徐泽秀哼哼,“我是这种人?他别拖我后腿我就谢天谢地。” 索绰罗做东,掷骰子。 吴黎跟两个小孩儿坐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过了一会儿两个小孩儿开始自娱自乐地翻花绳,旁边还有周婶看顾。 吴黎坐不下去了,到麻将桌边观战。 此时已经打了两局,一局徐泽秀自摸,一局林康苑和了,杨启明放的炮。 杨启明抓住救星,“阿黎,来帮我看看牌面,这三个女人在麻将桌上都是人精,我们两争取凑个诸葛亮。” 吴黎便过了过来,时不时指点一下杨启明打哪个。 于是接下来,杨启明放炮林康苑和,林康苑自摸,索绰罗放炮徐泽秀和,杨启明又放炮让林康苑和…… 杨启明嘀咕,“这个位置风水不好。” 连索绰罗这个牌艺不精纯凑数的人也说,“阿园今天手气真好,不过杨团长你怎么总点她的炮?” 林康苑食指在她赢的厚厚一沓钞票上点了点,心中得意。 吴黎转身去接水喝,深藏功与名。 接下来林康苑打得顺风顺水,一家赢三家。 到饭点时,徐泽秀推了牌,“不行,不玩儿了,今天上午手气不好。” 这一局是徐泽秀和,她和了便说不完了,讨得大家一顿笑骂。 徐泽秀冤枉,“我这不是怕好不容易赢来的又输出去了么!阿园今天手气出奇得好,在哪儿拜的菩萨告诉我一声?” 林康苑怼她“拜的送子观音,观音知我近日肯定无子,便拿手气补偿我。至于你么,怕是拜了无用,观音保不成还会嫌你贪心。” 闹哄一阵,大家转场厨房。 徐礼榕自己爬上椅子,坐定后好奇地问索绰罗,“母亲,刚才你赢了吗” 索绰罗摇头,将徐礼翰抱到椅子上坐住,“输了,把给你们买生煎的钞票都输没了。” 徐礼翰坐在一旁听着,闻言嘴一瘪差点哭出来,“为什么!” 索绰罗环顾四周,小声道,“你姑父给你姑姑喂牌,就你姑姑赢了。” 可徐礼榕一想,徐泽秀也不像赢了的样子,茫然道,“哪个姑姑?” “林姑姑呀。”索绰罗理直气壮。 “哪个姑父?”徐礼翰他姐姐跟着问。 索绰罗一笑,“上牌桌的——身后那个。” 徐礼榕知道三姑父身后站着的是小叔,她彻底迷惑了,怎么又成姑父了呢。 趁着摆碗碟的间隙,林康苑小声问吴黎,“唇上伤口还疼吗?” 吴黎迟疑片刻,“嗯”了声,拿起水杯再喝一口。 林康苑:“活该!” 吴黎:“……” 林康苑摆完碗碟,接着摆筷勺,摆到吴黎那一份时,快速道,“待会带你去医院看看。” 吴黎刚想抬头拒绝,却只看到林康苑走开的背影。她放筷勺的手劲有些重,吴黎面前的碗还在颤动,挂在碗内壁的水珠一晃一晃。 林康苑继续摆筷勺,心想吴黎口腔不会溃疡了吧,她记得伤口似乎挺长,有一个指甲盖宽 还硬撑着吃“蟹壳黄”,这会儿要喝水了吧! 第36章 医生 用过饭,徐泽秀夫妇起身告辞。 徐泽秀道,“我肚子太大了,干什么都累得慌,我回家歇个午觉再来找你,下午继续打麻将阿。” 林康苑喊住她,“在我这歇吧,省得来回折腾。” “不了,家里有按摩的师傅和床具,在家方便。”徐泽秀道。 林康苑想,应该是专门给孕妇按摩的,便不再留。 她转到索绰罗这边。索绰罗一双儿女都犯困了,坐在沙发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林康苑便让周婶帮索绰罗把两个孩子抱到楼上房间去休息。 此时,客厅只剩下林康苑跟吴黎,小马已经被她吩咐去请医生了。 医生没多久到达,让吴黎张嘴看他的伤口。 吴黎一张口,林康苑便看到了长长一条红痕,在旁边粉白色的口腔肉衬托下,显得触目惊心。 她舔一下牙齿,没想到她的牙齿会这么锋利,心底隐隐有些愧疚。 医生看了看,收了镊子道,“没发炎,不严重。平时注意不要吃辛辣重口的,多喝水,半个月就能好。” 林康苑边听边认真点头,还意有所指地重复,“不能吃重口的,比如说蟹壳黄就不能吃是吧?” “对,最好别吃。”医生不疑有他,解答道。 吴黎:“……” “还有一点要注意,”医生严肃地说,“伤口在下嘴唇,位置偏上,肯定不是自己咬的。以后亲密时,注意不能太激烈。” 林康苑听了第一句就大脑宕机,耳廓慢慢红起来。 吴黎似乎想轻笑一声,但扯到伤口了,立即收敛。 医生继续义正辞严,话里话外都是对林康苑和吴黎的指责,“感情好当然行,但也不能为此伤了身体。我知道你们年轻气盛、食髓知味,但要有节制。” 林康苑:“……” 她立即摆正态度,仗着医生不清楚她跟吴黎的关系,信口雌黄道,“好,我一定提醒我这个弟弟,下次跟他爱人亲密时,不要太激烈。” 她完美地把她自己从尴尬中择出去。 吴黎:“……” 医生表情略显尴尬,“哦,这是弟弟啊。那你作为姐姐,要多提醒他、教育他。” 林康苑一脸坚毅地点头。 医生也跟着点头,临走时都以为客厅里的女人真的只是他病人的姐姐。 待得医生走了,吴黎转头看着林康苑,强忍口中伤口疼痛,一个字一个字道,“姐、姐” 林康苑坦然,“当年,你可是一直唤我园园姐的,一口一个。” “现、在、呢?”吴黎慢慢道,避免撕裂伤口。 林康苑仗着他现在说不了长句子,口若悬河道,“现在自然也是。不说年纪上我比你大七岁,就凭当年在林府我庇护你的情分,你唤我一声姐姐也理所应当。一日为姐终身为姐,你如今不唤我姐姐,是你于礼有失,而不是我不再是你姐姐的缘故。故而,我如何不是你姐姐” 吴黎:“……” 林康苑以她一贯的伶牙俐齿,再一次堵得吴黎哑口无言,完胜。 过了两个小时,徐泽秀再次携夫登门拜访,索绰罗的一对儿女也早就醒了,在楼上房间玩得很开心。 趁着麻将局还没开始,三个女人坐在沙发上闲聊的空隙,杨启明请吴黎借一步议事。 两个人走到后园,像故意来吹寒风的傻子,特别是在杨启明一直不说话终于打了个喷嚏时。 吴黎抬眼看他,示意有话快说。 杨启明以右拳击左掌,挣扎后开口,“是这样,我最近派人蹲点,准备等码头仓库林小姐那个案子判了,就正大光明地抓捕青山帮一等乌合之众。” 吴黎点头,这是他们原先谈好的方案 “但是吧,”杨启明卖可怜道,“青山帮太警觉了,我的人一靠近,他们就窜没影了,我现在还一个都没挖出他们的据点呢。” 吴黎冷冷吐字,“没、用。” 杨启明:“……%(&%*(” 他的人又不是走街串巷的混混,跟不住人不是很正常么! 杨启明忍辱负重:“对,驻军团太没用了,所以我还是得来求你帮忙。有你吴爷帮忙,我们肯定能成事。” 他愤愤地给吴黎戴高帽。 吴黎:“说。” “是这样,我们有一个绝妙的主意。”杨启明挺直胸板道,“我们把青山帮的人聚集在一起,然后一网打尽!但是,我们需要有人帮忙,把青山帮的人聚集在一起。” 吴黎:“……” “我思来想去,”杨启明假装看不见吴黎的眼神,“觉得最好的办法是,让林小姐以约战的名义,让青山帮的人聚在一起应战。” 吴黎果断拒绝:“不。” “别啊。”杨启明恳求,“你要不帮我,我们就前功尽弃了,你不就白白被林小姐生气一场了么。” 吴黎斜眼看他,意思是你还有脸说 杨启明不要逼脸,“别忘了,今天上午要不是我配合你输麻将,你能让人家林小姐重新高兴起来” 吴黎:“我、能。” 在打麻将之前,林康苑就已经被他哄好了,他唇上的伤就是证据。 杨启明:“我不管,我反正是帮你了,没功劳也有苦劳,重在情义。” 杨启明撒泼耍赖,吴黎甩下他回屋了。 屋内,林康苑正问到徐泽秀,“怎么今天杨团长有空陪你一整天,他平时不是很忙么?” 徐泽秀冷哼一声,“芝麻大点的官,天天事比谁都多。我今天特地拘着他陪我,我都快生了,他还想跑哪儿去” 林康苑一口气提不上来,她本来是随便客套一句夸赞人家夫妻和睦,没想到徐泽秀这丫的蹬鼻子上脸就显摆上了。 索绰罗打圆场,“肯被你拘着你还不满意我家那位我可是常常见不着影的,你大哥的德行你不比我清楚。” 她环顾一圈又道,“一比下来,还是阿黎好,天天自觉地跟着阿园,阿园在哪他在哪。” 林康苑脸一红,被这么一提醒,发现吴黎似乎确实挺粘人的,只是被他冷冰冰的气势掩盖住了。 只有徐泽秀不明真相,道,“阿黎跟阿园的一起,跟咱们不是一回事。” 第37章 龃龉 徐泽秀说出这句话时,吴黎跟杨启明刚好回来,他看了林康苑一眼。 林康苑心想,吴黎应该是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了。 下午依旧是打麻将,散局后徐泽秀夫妇回家了,索绰罗带着她一双儿女在小洋楼赖了顿晚饭,像是故意拖着不想离开,在她这里消磨时光。 等孕妇走了,林康苑把狸花猫抱回 到屋内来喂食,礼榕、礼翰两个小不点眼睛一亮,凑过来给埋头吃食的猫顺毛。 然后不知道是哪个使坏,伸手去拔狸花猫的胡子,狸花猫蹭地一下弹到林康苑身上,没等林康苑抱住安抚它,它踩着沙发走到了吴黎肩膀上坐着。 两个小孩吓了一跳,“它、它跑得真快。” 吴黎感觉到脖颈间一片瘙痒,是猫毛蹭的,他把猫从肩头提下来,狸花猫睁着委屈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 “噗,它被你们吓到了,不要拔它胡子哟。”林康苑过来接手,将猫抱回来吃饭。她仔细注意着,没碰到吴黎。 吴黎眸光微动。 “好吧。”两个小孩勉为其难地点头。 不多时,夜色已深,索绰罗不得不带着她一双儿女回府。 林康苑和吴黎送他们到门口,见到汽车开动,放心回屋。 在玄关处,吴黎欲言又止,“我们……” “嗯”林康苑偏头。 “什么时候定婚”吴黎道。他唇上伤口差不多结痂了,这句话说得很流畅。 林康苑一个趔趄,急转头看他,“这么,着急么?” 她以为谈恋爱至少要谈个半年一年的,怎么这就说到定婚了。 吴黎抿嘴,停住脚步,“但是,别人不知道。” “你在意别人的想法?”林康苑反问,随即安慰道,“我不是说要隐瞒我们的关系,我是想,等再稳定一点的时候,再告诉亲朋好友。” 吴黎看着她,显然不能理解。 林康苑轻啧一声。“我们这才,一、二,两天,”她掰着手指头数,“目前没有碰到什么大矛盾,所以看上去挺和谐的,但万一遇到了什么事,发现我们其实不合适呢?所以定婚要慎重。至于不告诉别人,是怕万一我们分手了,还能给彼此留一分面子。” 林康苑觉得她这一番理论,百利而无一害,更加理直气壮,“而且,不告诉别人跟告诉有多大区别呢?告诉了,我们就能在他们面前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了吗?”她戏谑。 吴黎指尖泛红,他在袖中弯了弯手指,道,“不会分开。” 林康苑不忍心告诉他,在书里他是孤寡一生的。也正是出于这个考虑,她才不敢把关系直接确定。 她将吴黎的头往下拉,凑上去在他唇上啄一下,在他想要深入时及时退开,免得又扯到伤口。 做完这一番事,林康苑搂着他的腰,两个人贴得紧紧的。她问:“有区别吗?我还是一样能亲你。” 吴黎沉默。 “吴爷别生气。”林康苑讨饶,缓和气氛道,“你换个别的要求,我肯定答应你。” 但她没想到,吴黎真的开口了。 吴黎将下午杨启明跟他说的事复述一遍,大概是让她约战青山帮,将人聚在一起后方便一网打尽。 吴黎最后问,“答应吗?” 林康苑:“……” 她有点分不清,吴黎这番行为的主要目的,到底是生气还是让她约战青山帮。 时机找得很巧妙啊。 她退开两步,上下打量吴黎。 这家伙不会是故作纯情,来欺骗她感情的吧? “你再说一遍。”林康苑拖长调子,意味深长。 吴黎不带感情地复述:“启明请你帮忙,约战青山帮,尽量将青山帮的人全聚在一处。答应吗?” 林康苑:“……嗯。” 然后她将吴黎请离她家,“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她做个请的姿势。 吴黎:“……” 林康苑腹诽:小兔崽子! * 吴黎从巨鹿路小洋楼开车回到吴公馆,趁早打电话给徐泽炎徐大少,告诉他警察的事作罢。 徐泽炎应一声,表示知道了。 第二日,他刚好有事要找警察署疏通,便把孙警察长叫到徐府来。孙警察长就是他吩咐过,在码头失火案上要偏帮粤康船帮的人。 徐泽炎在书房里跟人议事,孙警察长到达徐府,只能坐在堂厅稍等片刻。他本来看墙上的字画看得好好的,突然走进来一个女人。 孙警察长转回身,微皱起眉。 刘媚儿走进来,双手端着食案,扬唇笑道,“您是孙警官吧?先生怕您等急了,嘱咐我过来招待您。” 孙警官闻言了然,这应该就是徐大少年初纳的姨太太了,他道,“嗯,劳烦。” 刘媚儿摇头,“不劳烦,为先生做事是我的本分。您坐,我泡了上好的碧螺春,这便给您斟上。” 她将食案放置桌上,举起茶壶倒茶,褐色的茶水流进茶盏中,她再将茶盏端给孙警官。 孙警官接过,用杯盖推开浮叶,抿一口,唇齿留香。 “好茶!”他赞道,不过,泡茶的手法略逊一筹。这句话他没说出来。 刘媚儿笑得谦逊,“能入您的眼,它才算物有所值。只可惜……这茶叶,没能送您两包带走。”她垂眸。 孙警官摇首,“说的什么话,我又不是来占便宜的。” 刘媚儿轻声道,“您不知,本来这茶叶我们徐府是从来不缺的,只是今年,许多都被孝敬到吴公馆去了,徐府得的就次了些。” 她又连忙欲盖弥彰,“当然,吴公馆那位跟先生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这些身外之物从不计较。” 孙警官端起茶盏接着喝,心里产生某种念头。徐大少面上不显,心中未必不介意啊…… 不多时,徐泽炎叫孙警官进书房,议事道,“……这个饭店多关照一下,别让人去闹事。” 徐泽炎喝口热水润喉咙,“对了,还有一件事,昨天跟你说的码头失火案,你不用关照了。” 孙警官应下来,心下一个咯噔。他倒是听说过,粤康船帮跟吴公馆关系不菲。不关照粤康船帮,那也就是说,跟吴公馆有龃龉了。 孙警官告辞出门,在门口又见到了那位姨太太,他对她笑笑。 刘媚儿也笑了,目送孙警官离开的背影。 林小姐是索绰罗的靠山,把林小姐拖住,那索绰罗就任她施为了。她心想。 第38章 战书 今天难得天光大亮,不像前几天阴云密布。阳光穿透窗帘,洒进巨鹿路小洋楼的各个房间。 林康苑睁眼醒来,把脸埋进被窝里。 她刚做了个囫囵梦,梦到吴黎睡在她身侧,他鼻梁高挺,微张着口打呼噜,红唇饱满。 林康苑不由谴责自己,她怎么成了这样的大龄女青年!她抱着被子滚了半圈,缓缓发烫的脸颊。 心道早晚把吴黎吃干抹净。 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林康苑起床洗漱,下楼用早膳,她嘴里喝着粥,手上时不时还要逗一下狸花猫,日子过得不能更像个无所事事的病人。 “自觉。”林康苑喊一声狸花猫的名字,然后挠它毛茸茸暖呼呼的下巴。狸花猫眯着眼,表情非常享受,就势趴到林康苑腿上,示意她给顺毛,“喵~” 林康苑是什么人?是个从来不会被猫色所惑的人。她抖抖腿把狸花猫抖下去,指向客厅的窗台,让它自个趴窗台上晒太阳。 狸花猫个没心眼的,马上忘了它要做什么,翘着尾巴跳过去了。 林康苑转身进厨房倒了一杯热羊奶出来,以一种无比自然的姿态偷喝狸花猫的口粮,同时倚靠着墙看狸花猫在窗台上扑腾犯傻。 狸花猫晒太阳晒得一点都不安分,跃跃欲试想要去勾窗帘上的流苏,它后腿蓄力小屁股下压,然后腾地一下扑上去,伸出猫爪子勾住帘布,另三条腿悬空吊在窗帘上,然后“呜咽”两声掉了下来。 接着乐此不疲。 不到一个小时,窗帘上到处都是猫爪勾出的线头,报废地无比惨烈。 林康苑:“……”她喝尽最后一口羊奶,转身把餐具送回厨房洗水池边。 刚刚周婶出去买菜,林康苑叫小马开车送她,天寒地冻的太幸苦了,于是现在小洋楼里只有她一个人。 林康苑正在犹豫要不要把碗给洗了,转念一想她这么努力地赚钱不就是为了请佣人么,但是就把碗反在这里等周婶回来洗又显得她很废物……正在为难间,她听到了大门口敲门的声音。 林康苑如释重负,离开洗水池去开门。 门一拉开,门外站着风尘仆仆的冯把头和赵老幺,“帮主。” “快进屋。”林康苑惊讶,怎么两个都来了,出大事了?她边招呼边侧开身方便他们过路,关上门跟着他们一起走到沙发边,“先坐,喝口热茶暖暖身。” 给两人斟上热茶,等他们脸上慢慢恢复血色没那么僵硬了,林康苑问,“是出事了?”她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眼底乌青,明显睡眠不足。 “警、咳——”冯把头开口回话,嗓子却哑得很,拉着喉咙卡得他喘不上气,不得不低头大力咳嗽,“咳、咳!” 窗台上的狸花猫吓得频频往这边看。 他旁边坐着的赵老幺赶紧伸手给他抚背,“叔,你别着急,慢慢说。”他嗓子没比冯把头好多少。 林康苑抬手向下压,安抚道,“不急,喝口茶缓缓。” 冯把头拖住茶盏底,将茶盏里的茶尽数灌进喉咙里,喝完摆摆手,“没事,就是呛着了。”他抬起头,对林康苑道,“帮主,事情是这样。仓库失火那个案子,本来警察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仙乐斯我们也有人证,有的是人目击那晚方爷气急败坏地走了。按理说,这个案子我们赢定了,可前两天,警察们突然都说证据不足,是个悬案,判不了。” 林康苑点头,瞬间领悟,“有人插手了。” “对!”冯把头愤愤不平,“我们追着警察问,怎么一夜之间就改口风了?偏偏那些警察各个都不是好鸟,抽着我们上好的烟,嘴上半句实话都不说。尽说什么警察署办事的规矩就是这样,如今是法治社会,一切要讲证据。” 赵老幺从旁补充,见缝插针道,“后来我们到处找人,只打听到说是上头的吩咐。那上头的多了去了,谁知道是哪个啊!” “一群瘪三。”冯把头骂到兴头上,“肯定是青山帮送礼了,见钱眼开各个都不是好东西,再说我们送礼难道就就送得少……” 听了这些话,林康苑心里突然产生一股强烈的直觉。她暂且压下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语气轻松地安慰面前两人,“就这事啊,你们慌什么。” 冯把头一顿,诧异道,“帮主有对策?” 林康苑投给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道,“你帮主到底还是你帮主。我给你透个口风,青山帮时日无多了,等着被剿灭吧。为非作歹这么多年,早有人看不惯。” 冯把头突然就感觉到无比的安心,尽管林康苑浑身散发着装逼的气息。 “什么时候?”赵老幺一扫先前的郁闷,兴致勃勃地问,“帮主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动手么?” “我不知道还有谁能知道。”林康苑得意。毕竟什么时候下战书,约战定在哪天,都是由她决定,而不是杨启明或吴黎。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她继续道,“冯把头你最清楚,要不是我神通广大,这些年来你早就掉下船喂鱼不知道几次了。” 冯把头:“……” “还有这事呢?”赵老幺好奇无比,被冯把头在脑门上糊了一巴掌。 有舍才有得,为了满足好奇心,冯把头决定忍辱负重问一句,“那,是什么时候?” “是——”林康苑正欲回答,突然语塞,表情几度变换,结巴道,“我、现在还不知道。” “切。”面前两人异口同声。 林康苑快速略过这个话题,拉开茶几下的小抽屉,将她写好的约战书拿给冯把头。“事情到如今这个地步,警察署已经无足轻重了。我们将计就计,假装义愤填膺,给青山帮下战书吧。冯把头,你亲自帮我递过去,以显我们粤康船帮的傲气!” 冯把头接过信封看一眼,中间用黑色的字写了笔走龙蛇的“战书 .青山帮启”六字,熊熊气势迎面扑来,一看就不是他帮主的字。信封口用蜡封住,里面装着战书纸。 “好。”他把信封揣兜里,郑重地点头。 林康苑跟着面色沉重地嘱咐,“这份战书至关重要,万勿弄丢。” 两人对视,目光皆是坚定与信任。 突然一道声音响起。 “弄丢了会怎么样?”赵老幺左右看一眼,小心翼翼地请教。 林康苑悲痛道,“弄丢了,我就要重新写一份。” 赵老幺、冯把头:“……” “我写一份不要紧,要紧的是,”林康苑扫视他们,道,“信封上的战书几字,是你们吴爷亲笔,再写一次就未必有这个待遇了。” 冯把头尾音一扬:“哟。” 第39章 调查 在杨启明请托她于小寒夜在小北坡约战青山帮时,林康苑觉得这跟小学鸡约架,“有种放学后别走小树林见!”,没有什么区别。故而,她凭借一己之力把约架提升了一个档次,成功升华为约战,并扪心自问,为何她总因不够幼稚,而与他们格格不入? 林康苑叹一口气,又向冯把头问了些还在河上走货的几条船的情况,发现冯把头语焉不详,不由警醒他,“我知道你最近忙着码头仓库的事,已经很辛苦了。但船帮才是我们的根本,你两边都不能懈怠。” 冯把头惭愧应下。 趁着冯把头去解手的功夫,林康苑招手示意赵老幺靠近,低声问他,“你们刚才说,警察变卦该口风了。他们那个警察署,有个姓孙的警察吗?” 赵老幺转眼想了想,重重点头,“有!他们的警察长好像就姓孙,底下人都叫他老大,但我听过有人叫他孙哥。” “果然。”林康苑抿嘴。这个孙警察长,应该跟吴黎对她提过的孙警官,是同一个人。 “这样,”她向前挪一下位置,“你找人打听打听,这个姓孙的最近去徐府没,要是去过,那他在徐府都见过谁。他见过的每个人,说的每句话,你都给我打听清楚!” 赵老幺面露难色,纠结一番道,“行!” 等冯把头解手出来,林康苑没留饭,打发他们走,“最近事情一桩接一桩地来,祸不单行,我就不留你们吃饭了,你们回去睡一觉醒来好好办事,等过年再犒赏你们。” “帮主客气。”冯把头拱手,领着赵老幺出门。 林康苑看着他们的背影拐过街角消失不见,视线移到远处重重叠叠的屋檐,依稀可以看见徐府檐角的走兽,在天空下灼灼生光。 钟鸣鼎食的人家,外面瞧着光鲜,里中看不到的,全是污秽。 姓孙的是徐大少的人,林康苑已从吴黎口中得知。但她并非怀疑姓孙的受徐大少指派,故意刁难她,她也不是怀疑别的什么人,诸如老夫人、刘媚儿等。林康苑怀疑的是,徐府内利益关系错综复杂,总有人因为这样那样的缘由,干出鬼迷心窍的事。 林康苑手下顺着狸花猫的毛,慢慢回忆书里的情节。她有金手指,像个先知一样,知道将来谁会跟谁联合,谁又跟谁分道扬镳。 譬如,吴公馆本与徐府兄弟情深,在上海的十里洋场平分秋色。后来却一刀两断,吴公馆又因各种原因骤然凋零,天纵奇材瞬息陨落。 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 * 几天后,冯把头让赵老幺跑一趟,告知林康苑青山帮已经接下战书,放言“不见不散,红血破晓”! 赵老幺挠头,“帮主,您让我打听那个孙警察长,我查出来点东西。一拉黄包车的兄弟跟我说,那天就是他拉着孙警察长去的徐府,在侧门下车,人家直接敲门进了徐府。到了徐府里面,由一个听差迎着去徐大少院里,然后……然后就打听不到了。” 林康苑莞尔,“你在徐府没有什么好兄弟好姐妹?我这里的周婶,她在徐府都有几个老姐妹呢,时不时还聚在一起吃酒。” “那您跟徐大奶奶还是手帕交呢,”赵老幺年轻不顾忌,不服气道,“您怎么不直接问徐大奶奶。” 林康苑往他怀里砸个板栗,“我查徐府呢还光明正大地问,人家要是问我你问这些干嘛我怎么答?要是有人想杀你还找你借刀,你肯借?”她翻白眼。 赵老幺把板栗剥了吃,口齿不清道,“反正我就打听到这些了,帮主你看着办。” “嗯,幸苦你。”林康苑拿一个小竹篓装了大半篓板栗,“带回去跟冯把头分了吧,李记新出的口味,我常着挺香,你们拿去当零嘴吃。” “谢谢帮主!帮主你今天特别好看,打扮得挺好。”赵老幺嬉皮笑脸,“明晚就就是小寒夜,咱们跟青山帮在小北坡决战,帮主你别忘了。” “知道了。”林康苑佯装恼羞,朝外摇手。 她怎么可能忘,跟吴黎约好了今晚去小北坡排兵布阵,哦还有杨启明。 林康苑把怀里的狸花猫托着两条前腿抱起来,狸花猫“喵”一声想溜。 “期不期待,好多天没见你吴爷了?”她双眉一挑。 “喵!”狸花猫愤怒尖叫。 林康苑把它放下来,“知道了知道了,你太热情了。” 逗了会儿猫,林康苑看一眼怀表,时间还没到。她端起茶几上的茶杯轻抿,发现时间过得着实慢,她咕噜咕噜咽下半碗茶,时间才过去一秒。 前几天吴黎跟她说,他要离开上海接收一批药材,今天才能回。为了等今天的见面,林康苑特地把自己捯饬了一番,脚下的皮靴擦得油光锃亮,发型也特地让周婶挽了一早上,弄完林康苑对着镜子左右看看觉得还挺美。 她再要喝茶,发现茶杯已经空了,于是重新提起茶壶倒,茶杯里淡褐色的水面慢慢升高,清香的茶味四散溢出。 林康苑猛地一拍额头,她忘记喷香水了。低头看一眼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吴黎就到。 她放下茶壶立即往楼上房间去,翻箱倒柜到处找香水瓶,她明明记得自己昨晚睡前特意找出来放到显眼的地方,方便今天用的。 有时候就是这样,越着急越找不到东西。这时候时间就过得飞快,十来分钟眨眼过去了。 林康苑打转的脚步停下,对着窗外平平心,告诉自己不急。稳定心情后,她转回头面对房间,细心地扫视各处,床——柜子——梳、梳妆台!她看见香水瓶了,就靠着镜子放着。 林康苑哭笑不得,走过去拿起瓶子,摇了摇准备喷,恰好听到楼下开门与说话声。 吴黎来了。 林康苑动作顿住,走出房间靠近栏杆往下看。吴黎就站在玄关处,也正抬起头。 四目相对。 林康苑手上还拿着酒红色的香水瓶,满脸惊喜又诧异。 一个手忙脚乱,一个风尘仆仆。 “你怎么早了七分钟!”林康苑看一眼时间,对着下面喊道。 第40章 重逢 吴黎朝前走两步,抬头看向趴在二楼栏杆边的林康苑。她跟平时很不一样,此刻的她眼睛里流光溢彩,表情也带着莫大的欢欣,全然没了以往的稳重和深沉。 是因为他吗? “没早。”吴黎摇头,露出清浅的笑意。 于是,林康苑又看到了让她心痒痒的小酒窝。她心尖像是被挠了一下,整个人都麻了。 林康苑扶着楼梯下楼,边道,“怎么没早,你明明说四点半回来,现在才二十三分。” 她双手背在身后,在吴黎面前站定,“难道是故意给我惊喜?那你成功了,我很高兴。” 吴黎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笑着,却也呆呆的。 狸花猫在吴黎进门时躲到了沙发底下,此刻伸脖子探出来,见吴黎无害,便大摇大摆地在吴黎面前走过。 “不是……差不、差不多的时间。我……你高兴就好。”吴黎道。 “你怎么这么可爱?”林康苑噗嗤一声,笑弯了腰。她不明白,为什么吴黎有时候会这么纯情,明明吻她的时候很霸道啊。 她复又抬头看,发现吴黎眉头纠起,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她关于可爱的问题。 “阿黎。”林康苑唤他,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问,“久别重逢,你有想我吗?” 吴黎颔首。 “那你想做点什么吗?”林康苑歪头,拿言语引诱他,“我很想你,非常想你。我想抱抱你、亲——” 她心想,这样还不吻她,就分手算了。 吴黎将她搂在怀里,低下头吻住她,强硬地打断她的话。他用力地吸咬、舔舐,像是久旱逢甘霖的人。 狸花猫走向窗台,走到一半没听见声音了,好奇地回头看两人,“喵?” 林康苑腿软,双手攥着吴黎的衣裳以防止自己滑下去,香水瓶不知何时掉到了地毯上。其实怎么可能会滑下去呢,吴黎紧紧扣着她的腰的。 她将舌探进去,感觉自己尝到了若有若无的淡淡烟草味。吴黎不嗜烟,只是偶尔抽一支用来提神。所以肯定是昨晚赶路时,吴黎在车上抽烟了,怪不得看上去风尘仆仆的。 但是林康苑一点都不想停,就算吴黎现在可能很累,那就让他累吧,反正先要满足她……这样想着,林康苑放开吴黎笑了出来。 吴黎跟着轻轻喘气。 “你刚才说的,”他低声道,“再说一遍。” “我很想你,”林康苑顺从地重复,“我想抱抱你,亲亲你。” “嗯。”吴黎再次吻过来,攻势比刚才更加猛烈,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又像是单纯的心满意足。 意乱情迷间,林康苑抽出唯一的神智思考,刚刚吴黎让她说那句话,不会就是为了听她说出她想亲他吧? …… 林康苑当然不可能真的让吴黎累死,在亲吻过后,她坚定地阻断下一步行为的发生,将吴黎按在餐桌上,给他端来一早准备好的粥。 “快吃,吃完了休息一下。”林康苑坐在他对面,“瘦肉青菜粥,很清淡的,你肯定吃得下去。” 吴黎将粥移到他面前,拿勺子一口一口往嘴里喂,乖的不得了。 既然如此,林康苑就原谅他在别的事情上的霸道,比如……她摸摸她自己的脖子,肯定留印子了。 太坏了,她出门肯定得戴围巾,幸好现在是冬天,戴围巾不会过于奇怪。 狸花猫也坐在它的猫碗前,此刻终于明白并没有到它的饭点。它将猫碗给掀翻了! 把粥干干净净地喝完,林康苑让吴黎去洗个热水澡。 自从上次吴黎在她这里留宿过后,不知道周婶是出于什么心理,竟然从吴公馆把吴黎的衣服拿了两套过来,这让英子姑怎么想? 林康苑听着浴室里哔哔水声,陷入一种难言的沉默。她摇摇头,看到了地毯上的香水瓶,走过去把它捡起来……为什么要从吴公馆拿衣服呢,再买几套也好呀,拿衣服的时候,他们还没在一起呢,弄得好像吴黎还会在这里住似的。 虽然现在确实。 林康苑捂住自己的脸,周婶误她。 浴室里水声渐熄,随即是淅淅索索穿衣裳的声音。 林康苑将手指慢慢张开,眼睛从指缝里看出去,等待着吴黎的清水出芙蓉。 “咔。”浴室门打开,吴黎走出来,身上冒着热气,跟周围的空气一接触,化为了白雾。 他头发湿漉漉的,柔软又凌乱,正一只手举毛巾擦着。 林康苑没眼看,将手指重新并拢,缓了会,站起身,“我帮你擦头。” “嗯。”吴黎坐到沙发上,将毛巾递给林康苑。 林康苑双膝着沙发,跪着挺直背给他擦头。吴黎头发很黑,摸上去蓬蓬软软的,感觉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但是看宽阔的肩背,又明显已经是个男人了。 吴黎似乎真的很累,困意上涌,一直没说什么话,虽然他本来就寡言,但连呼吸声都慢了很多。 客厅里只剩下头发与毛巾摩擦的轻微声音,旁边火炉烧着炭,暖乎乎的。 “好了。”林康苑轻声道,“阿黎,你在沙发上将就将就好不好,方便烘干头发。” 楼上房间没烧火炉,再点起来又麻烦,不是很方便。 “嗯。”吴黎睁开眼,应一声,刚刚差点睡着了。 林康苑给沙发一侧放一个热水袋枕头,上铺一层干毛巾,让吴黎把头就枕毛巾上面,这样不会头疼着凉。她一开始没料到,吴黎会把头也给洗了。 吴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还打呼。就像林康苑梦里的那样,嘴唇微微翕合。 比狸花猫睡着的模样还可爱。 林康苑一个人无聊,就坐在另一只沙发上逗猫。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吵醒吴黎,于是只用一个毛线球在狸花猫面前摇啊摇,逗得它伸爪子不停地抓。有时候抓到了,有时候没抓到,但无一不被林康苑收回去。 终于,猫也累的睡着了,只剩下林康苑一个人无聊。 “叩——叩——” 突然有人敲门,林康苑立刻起身去开门。 徐泽秀进屋,看到沙发上睡着的一人一猫,表情复杂。她拉住林康苑,“阿园……阿黎,你喜欢他?” 林康苑轻轻弯唇,“嗯。看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徐泽秀:“你喜欢他?你是馋他的身子!” 【对不起各位,最近太忙了,更新都没时间写。作者君在此谢罪】 第41章 揭露 林康苑说这话时,尾音扬起来,带着点藏不住的小得意。 对,她就是在炫耀。 徐泽秀嘴角抽了又抽,“……”她后退一步,将门大力拉开。 “你干嘛”林康苑惊恐地拉住她,“小点声,别吵醒阿黎。”林康苑回头看沙发,幸好,吴黎一动不动没有转醒的迹象。只有狸花猫探脖子看过来。 她不知道,狸花猫正在伸爪子推吴黎,推不醒,使劲拍两下。 徐泽秀似乎想说什么,又忍回去了,她将开门的动作放轻些,露出身后的人。 “……徐二”林康苑一时怔愣住。她几乎忘了这个人。 徐泽清戴一顶黑色毛呢帽,身穿皮袍,一只手背在身后,表情略有羞赧。他见林康苑看到他,收拾神色作揖道,“园妹妹,打扰。” “不打扰。”林康苑很快恢复自然,剜徐泽秀一眼,侧开身道,“请进,别站门口招风了。” 徐泽秀避开林康苑视线,催促徐泽清,“二哥,进啊。” 徐泽清脚步迟疑,随即大迈步走进屋。 “徐二稀客,不知有何事”林康苑将人引到沙发,才发觉这里不适合谈话,只好依旧站着,不自觉放低声音,“招待不周,你们随意坐。” 她担心地瞥熟睡的吴黎一眼,心想一开始就不该让他洗头发,这会儿就可以睡楼上去了。 徐泽秀怀着身孕,站久了腰酸,自个在旁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见此情形,徐泽清更开不了口。他手向林康苑方向伸了半伸,又缩回去,“没什么大事,听说园妹妹病了,特来看望。” 林康苑狐疑地看着他,不大信,嘴上道,“多谢关心。”心里想,看望我不带点礼物 徐泽清嗫嗫,“……不客气。”背在身后的手攥紧。 气氛陷入尴尬,窗外风声刮过。 “二哥!”徐泽秀看不下去,“既然来了就一次性把话说清楚,吞吞吐吐干什么?你就是因为一直谦恭淡泊不争不抢,才沦落到如今的情形,难道还要我一个做小妹的警醒你?” 徐泽清面色讪讪,转向林康苑,“园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康苑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直觉面前两人此行不善,“我们之间坦坦荡荡,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 面前人噎住。 “阿园,”徐泽秀唤她,“我不会害你,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跟我二哥单独谈一谈,行么?” 话说得很恳切,让林康苑不得不犹豫。 沙发上的狸花猫发狠往吴黎脖子上挠一下,挠出一道细血痕。 “嗯……”吴黎梦呓一声,睁眼转醒。他眨两下眼,撑着沙发坐起来,眼神是初醒的茫然和迷蒙。 三人一猫都转头看他。 吴黎顿了顿,整理思绪让自己清醒点,抬头看向林康苑。 林康苑朝他安抚一笑,觉得他刚醒的样子真可爱,“睡得怎么样,精神有没有好很多?” “嗯。”吴黎点头。 “我——”林康苑张口,突然有点心虚,“我跟徐二有事要谈,你陪陪泽秀。”她示意旁边的徐泽秀。 吴黎环顾一圈,没发话。 “阿黎,你陪着我,让他们俩单独说事。”徐泽秀开口。 林康苑一听这口气,就知道事要坏。她悠悠叹口气,徐泽秀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知道某人只能顺毛,不能来硬的。 吴黎抿嘴,不含任何情绪地看徐泽秀一眼,气势陡然散发。 狸花猫退两步,从吴黎身旁跳开。 徐泽秀突然如坐针毡。她此刻意识到,吴黎其实不听她指令的,平时搭理她只是给个面子,还是看在林康苑和杨启明的份上。她不自觉站起来,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来…… “弄得这么剑拔弩张的做什么。”林康苑打圆场,“我只是要听徐二说些话而已,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 “我陪你。”吴黎语气不容置喙。 林康苑犹疑,看徐家兄妹的态度,明显是不想让吴黎听见的。虽然她跟徐二独处确实有瓜田李下之嫌,吴黎要跟着也正常。 她劝道,“说不定是公事呢你将来也不可能时刻跟着,不如就从此刻开始适应。” 吴黎没话说了。 但他一向也不跟林康苑讲道理,冷着脸看她。 林康苑:“……”男朋友太小怎么办! “吴黎——”徐泽秀破罐子破摔,干脆撕破脸,“你别总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你对阿园使的手段难道光明正大吗!装什么腔做什么势,真当没人会揭发你” 徐泽清自吴黎醒来就一言不发,对峙般脊梁挺得笔直。 话落,没人吱声。 “对我使手段”林康苑戏谑,“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正好当事人都在,干脆在这里说了吧,不必遮遮掩掩。” 她懒懒倚靠到沙发上,看向徐二,用陈述的语气道,“想来是徐二少发现的吧,不然怎么会过来那就请您仔细说说,让我也知晓真相。” “是。”徐泽清点头。 吴黎表情有一瞬间僵硬,紧抿住嘴。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很快,但每一刻都波澜壮阔。 徐二说,他一个朋友,听说上海的青山帮要被灭了。林康苑嘴角一抽,原来计划已经泄露。 他又说,他那个朋友预测,吴公馆跟近来麻烦颇多的粤康船帮得有一战。林康苑眼皮一跳,还有这事 那个朋友,在法国大使馆工作。 …… 林康苑不由正襟危坐。 “我与高兄在戏园听评弹,”徐泽清缓缓道,喝一口茶润喉,“他告诉我,园妹妹你回来上海,其实是因为法国……”他将不好的词语隐去。 “受到了法国人的羁绊。而那份召你来上海的电报,正是他发的。可是,哪里有什么投诉的法国商人?有的只不过是——”徐泽清看向吴黎,“吴公馆的一份请帖,约大使去仙乐斯参加舞会。” 说罢,他敛起眼神,“这些话,园妹妹也不必尽信,高兄酒量浅,许不定说的是醉话。就算是真的,吴、吴兄也未必出于恶意。” “哦……”林康苑拖着长长的尾音。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来上海,本以为是她自己多年造作的结果,实则是吴黎的暗中安排。 她歪头觑吴黎。 窗台上,狸花猫听得都震惊了,三瓣嘴大张。 第42章 私心 吴黎处变不惊,只望着她。 林康苑心底突然有一股难言的情绪在翻涌,一浪扑来,被另一浪压下,周而复始。 “那个,”她掩嘴咳一声,避开吴黎的视线,“多谢徐二不辞辛苦,让我得以明晰真相——” 一道声响打断林康苑的话。 吴黎将脚放下沙发,他穿上拖鞋,原地趿拉一步,发出“啪嗒”一声。 林康苑消音。 她在心里轻啧一声,把他这臭脾气惯的,明明是他吴黎给她挖坑,她还没生气呢,这位反倒恼羞成怒了。 “我们启程。”吴黎不容置喙道,伸胳膊拿起搭在沙发背上的大衣。 林康苑在人前很给他面子,虽然心里百感交集。她附和,“也是,时间不早了。”随即转个身对徐氏兄妹送客道,“今天招待不周,实在抱歉。我跟吴黎有事要办,耽误不得。” 闻言,徐泽清讪讪点头,面上露出一丝羞愧。他到底不是个能坦然说人坏话的人。 “阿园!”徐泽秀扶着腰站起身,愤懑道,“这件事你就这么轻轻放下了?这可是实打实的陷害,当初你林家如日中天时,待他可不薄,如今他吴黎却反过头来以怨报德,实在卑劣!” 吴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一道冷冽的眼风射向徐泽秀。 徐泽秀梗着脖子瞪回去,“看什么看,我说错了吗?”跟吴黎对恃几秒,她上前两步将林康苑扯到一旁,压低声音质问,“阿园,常言道色令智昏,你可别犯糊涂被个小白脸骗了!” 林康苑先是被她扯得一个踉跄,听了这话差点又站不稳,“……小白脸?嗯,好像确实是,而且又有钱,又有势。”她回头觑一眼吴黎,发现他还在冷着一张脸生气。 “你别插科打诨!”徐泽秀气得把林康苑胳膊往下一甩,“我不是要你数他的优点,我是在提醒你,他根本就不像表面上那样对你有多真心,他背地里在算计你呢。像吴黎这种白手起家、刀口舔血的人,没一个纯良的。” “我知道。”林康苑摆摆手,浑不在意的样子。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徐泽秀怒其不争,追问,“阿园,我是为了你好。我特意趁着启明不在家,瞒着他来找你。我知道他们是好兄弟,防着他知道我的计划后给吴黎通风报信——” 林康苑被缠得烦了,尤其是听到“为你好”三个字。她抬眸,将手压在徐泽秀肩上,“那你带着徐二来干嘛?” “我……”徐泽秀霎时语塞,肩头的力量不容她忽视。她装作不经意地想将林康苑的手拂下,“我、我是想……找个证人!” “没关系,是人就有私心。”林康苑在她肩上拍了拍,拿开手,“你心里有我,也有徐二。但实在没必要因为我俩都单身,就来拉郎配。我再次郑重地说一遍,我跟他没可能。所以,请你不要把徐二带来,借着拉踩阿黎,给他搏好感。嗯?” 她戳破徐泽秀的小心思。 不怪林康苑自恋,是徐泽秀方才进门时说的话,已经将她的来意暴露地无所遁形。 “你有私心,我也有私心。”她继续道,“这件事,我跟阿黎私下处理,好吗?” 徐泽秀愣在原地。她从没在林康苑嘴里听过这么重的话,她们可是二十年的手帕交……从来,她们都是你损一句我讽一句打打闹闹。 “……好。”她艰难回答。 林康苑点点头,退开一步,“今天实在不巧,失陪。”她看一眼徐二,然后不带感情地移开视线。 徐泽秀神思恍惚地跟着徐二离开小洋楼,坐上车回家。她在想,阿园是不是生她气了?可是,她又没害她,她到底哪里做错了……她转头看着她二哥,明明丰神俊秀,温润无双,为什么阿园就是不喜欢?她只是想让他们重归于好。 “二哥,”她开口,“你心里有没有阿园?” 徐泽清开车的手一顿,看她一眼,然后转回头道,“……是我辜负了她。” 徐泽秀心一提,“难道你其实不喜欢阿园?”那不就完全是她多管闲事狗拿耗子 “我待她的心境,”徐泽清摇头,“与年幼时一般无二。” “呼。”徐泽秀呼出一口浊气,放下心。 小洋楼 等徐氏兄妹二人离开,林康苑丢下一句“走吧”,也不管吴黎有没有回复,自顾便戴上手套出门。刚走到门厅,被寒风呼了一脸。 林康苑:……太气人了! 她掩面接连后退两步,“我加件衣裳。”转身上楼去卧室。 林康苑把她的皮衣左挑右选,心里就是不得劲,随便拿了件穿上,下楼瞟见沙发边有个黑乎乎的影子,估计吴黎站在那就没动过。 她没叫上他,直接出去门口等着。 这栋小洋楼地理位置不好,临街,车水马龙,不论什么时候都嘈杂得很,一辆黑色汽车在她眼皮子底下就擦过去了。 林康苑静静心,告诉她自己,吴黎勾结法国领事馆这事,未必是蓄意谋害她,他就是算计她——算计她! 她的心情远不如在徐泽秀面前表现的那样平静。 不能再想这件事了,当务之急是与杨启明汇合,为明晚的行动做准备。 林康苑按住她心口,自诫道。 等了半天,屋里人还没跟出来。怎么,吴黎是跟她闹脾气等着她去哄吗 林康苑跺下脚,转身面向屋内,朝她印象里吴黎站的方向直直看过去。 狸花猫“自觉”姿态优雅地坐在沙发靠背的顶部,尾巴环在四个爪爪边绕个半圈。 “喵~” 林康苑紧绷的神经半路泄闸。 她侧开头左右张望,不见吴黎身影。 难道是恼羞成怒到自个驱车离开了?不能吧,这个小兔崽子脾气这么大 “滴——”汽车突然鸣笛。 林康苑身后右侧方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喇叭音,吓了她一个错不及防。 她皱眉转头看过去,一眼不错地盯着那辆车的车窗慢慢摇下。 驾驶位上吴黎的脸露出来,他半不解半没底气地问,“怎么,不上车” 林康苑:……这车刚才是不是还朝她开近了几米她为什么没认出来这是吴黎的车 她深呼吸两下平复尴尬的心情,走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吴黎看着她坐好了,踩下油门,车平稳发动。 作者有话要说: #吴黎: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作者菌我又回来了!# 第43章 逃避 一路上林康苑都没搭理他,车从城市驶出郊外,车窗外的景色也由高楼转变为树林,天色渐暗。 他们二人到达与杨启明约定好的地点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杨启明站在树林边缘,握着个手电筒往车门这儿一照,看清车里的人,走过去迎接。 “你们倒真不客气哈,让我等这么久。”杨启明扒在车门边,对吴黎道。 吴黎瞥他一眼,开门下车。林康苑没等吴黎绕到车门另一侧,她自己打开了门,对杨启明打招呼,“杨团长久等。” “哈哈,开句玩笑。”杨启明摆摆手,“林帮主别介意。” 这几天,林康苑与杨启明因此事多有交流,熟络了许多。 吴黎被冷落在一旁,他抿抿嘴,率先往前走,“快点。” “嗯”杨启明结舌,“你,莫名其妙摆什么脸色” “不用管他。”林康苑略一颔首,跟着抬步,“青山帮的人来踩点了吗?没被他们察觉吧?” “白天来过两个人,他们随便看了一圈就骑着马回城了,我们没被发现。”杨启明解释情况,“晚上不知道还会不会来人,我留下了一队人守在路口。” “嗯。”林康苑沉吟,“我刚才出城的时候,城门快要关了。” 杨启明点头,“估计晚上不会再有人过来,但愿吧。” 林康苑失笑,她不是这个意思。她本意是说,既然城门关了,那在她后面出城的人今晚肯定回不了城……看情况吧,计谋不一定用得上。 “咳!”吴黎在前面掩嘴咳嗽一声,脸上冷若冰霜。 林康苑抬步加速,擦过他走向树林高处。 她跟青山帮约战地点名叫“小北坡”,顾名思义,它是个缓山坡。然而一面是山坡,另一面却是险崖,地势极高。自古山水险阻,关隘要津,乃兵家必争之地。杨启明的驻军团便埋伏于此。 跟杨启明商量好明晚的走位,林康苑拿地图标注好,坐到火堆处烤火。 吴黎自从到达后就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坐在火堆边。火堆燃了好几处,本来与吴黎公用一处的有七八个人,一圈安排下来,大家来回走动,就剩吴黎与另两个人在那了。不过那两个人勾肩搭背是个“从”,他是孤零零一个“人”。 ……她也几乎忙忘了他还在。 林康苑没坐他一处,而是跟其它士兵们挤,她现在还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她拿余光一直观察吴黎,意图看出他心底的想法。他究竟为什么要把她弄回上海?林康苑绞尽脑汁思索,她有什么价值值得他如此做 她不能抑制地猜测,这会不会是一个不成熟的小男孩,对一份深沉仰慕之情的过度表达 林康苑依旧以善意揣度他。 她抬眸去看他。 真是奇怪,此刻他既像男人那般独立,又如男孩一样倔强,背对着所有人。 一股甜蜜、浓稠的情感涌上心头,却也让她感到不安和惶恐。 杨启明走向吴黎,挨着他坐下,说了两句什么。 与此同时,林康苑察觉到吴黎有回头的趋势,赶紧假装打哈欠掩住脸。 杨启明拿胳膊肘顶顶吴黎,“吴爷,你干什么呢,生一晚上闷气了都” 吴黎低头,没理他。 “嘿——”杨启明来了点火气,“放尊重点哈小子,别忘了咱们是忘年交,我可比你大十岁,别天天不把我当长辈。” 吴黎有反应了,抬头看他,有点难以启齿又咬牙切齿,终于道,“你下次,管好你女人。” 意识到事关徐泽秀,杨启明下意识怼回去,“那你也不见得管得着你女人啊。”他朝林康苑的方向努努嘴。 吴黎:“……”竟然无言以对。 杨启明冷静下来,追问,“怎么,我媳妇惹着你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尤其是吴黎冷冷觑了他一眼。 他的媳妇他清楚,徐泽秀极其护短,在她眼里二哥徐泽清是自己人,吴黎是外人,所以当他们俩之间有同一个女人时,徐泽秀肯定偏帮徐二。而且,徐二跟林康苑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不清不楚。 这么一想,他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杨启明摸摸鼻子,代妻道歉,“是我家对不住你,你平白受委屈了!”他朝吴黎拱拱手,“说句不见外的话,女人嘛,尤其是怀孕的女人,那就是个河东狮,我在家都天天遭她骂呢。” 他伸出食指使劲指了指天,“真是要命!” “饶命,长官饶命!”远处传来嚎叫。不一会儿,身穿制服的驻军提着两个精瘦的汉子走过来,“团长!在路上抓到的。” 众人围过去,林康苑问道,“青山帮的” 那几位驻军看着她,答,“回林帮主,正是。” 被绑在地上的两人挣扎,“长官!我们是普通的生意人,你不能乱抓人——”被往嘴里塞了团布。 “团长,怎么处置?”驻军转回杨启明。 没人相信地上两人说的话。 林康苑也等着杨启明说出对策。若是行得通,她就不必再喧宾夺主说她的方法。 杨启明想了想,“绑了关起来。” “打草惊蛇。”吴黎冷不丁出声。 “啧——”杨启明咂舌,想反驳却无言以对,“我绑了他们是会打草惊蛇,让青山帮察觉。但是你有更好的办法?” 吴黎垂眸,没回话。 “嗤。”杨启明面向他的下属,打算就这么安排。 “杨团长,”林康苑喊住他,等他转向她,她道,“我有一个主意,您要不听一听虽然不见得有多周全。” “嗯”杨启明惊讶,“林帮主大可畅言,不必过度谨慎。” “见笑。”林康苑点头,解释她的办法,“把这两个人灌得酩酊大醉,放到路边树下避风处坐着,再给他们燃个火堆。假装是他们自己燃的火堆,自己喝的烈酒。 冬夜漫漫,饮酒御寒再正常不过。等明天青山帮发觉人到那时还没回城,派人出来寻时,一眼便能瞧见醉倒的他们,也不会产生怀疑。 如若这两人真是良民,喝过酒燃了火堆,也不至于冻死。” 她往被绑的两人处瞥一眼,他们霎时瞪大眼。 “妙啊!”杨启明抚掌,“好,就这么办。” 下属们得令,提着人去办差。那两人“嗯嗯啊呐”地使劲挣扎,打心底慌乱起来。 杨启明乐呵呵,竖个拇指,“林帮主真是有奇智。” 林康苑微笑颔首,“过奖。”他们回到火堆边。林康苑无意识跟着杨启明的脚步走,没想到就这么跟吴黎坐到了一处。 她顿了顿,为免逃避得太明显,还是坐了下去。 吴黎不久前添了把柴,火势正足,暖和得刚刚好。 第44章 三千世界 火光在眼前一闪一闪,照得身侧忽明忽暗。 “冷吗?”他问。 林康苑五指张开放在火苗上烤,“还好。”然而因为体寒的缘故,手依旧冷得通红。 “今晚要一直待在这。”吴黎提醒。 林康苑嗯一声,“这儿背风,不算冷。” 远处驻军们喧闹起来,似乎在喝酒划拳,大喊团长一起。杨启明无奈过去了,顺便带走这里的另两个士兵。 她隐约听见身侧吴黎应了一声什么。 下一秒,她被突然起身的男人从背后抱住。 林康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周围冷风突然被阻隔在外。吴黎在她身后低低道,“别生我气。” 林康苑滞了滞,轻轻摇头,“我没……” 她的声音被吴黎掩盖。吴黎说,“今年七月,我结交贝尔纳大使。八月,让法国妆油商改与粤康船帮合作。十月,递交投诉状。十一月,你回到上海。时隔七年,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他抱着她的胳膊收紧。 林康苑侧头,靠近吴黎,“你今天一直在纠结这个吗?” 所以从出门起就心不在焉,闷闷不乐 吴黎点头。 林康苑抬起胳膊拍拍吴黎手背,“我没有生你气。我只是在思考,我值不值得你大费周章地让我回来。” “值得。”吴黎毫不犹豫。 随着这两个字落下,林康苑忽然想起一些被她遗落在角落的记忆—— “……买卖西药,有奇效,忆卿于庚戌年落下肺咳,或可医,已寄。诚问归期。” “……卿前言偶发现一海道,然峡窄,苦于无计拓痛。吾寻得□□寄去,收到否?……不日成年,欲办庆生宴,再询归期。” “……归期。” “归期。” 记忆中,只剩些不成文的句子了。 林康苑当时又是如何回信的呢—— “多谢君鼎力相助,然近日与洋人多有纷争,身无余力,难能亲达庆生宴。贺君初长成,来日必顶天立地。早闻雇工言君威名振振,与有荣焉。” 她那时真是无情,拿花团锦簇的客套话去敷衍他。 林康苑轻笑出声,“你既然如此思念我,为什么从来不剖白心思正式言明,反而总拿各种各样的借口做掩护” “……我不敢。”吴黎闷闷道,“我怕你厌恶我。” “我那个时候,只与你有书信往来,你是沪上唯一的一人。”林康苑不能理解,“我虽然厌烦这里的许多人,但怎会厌恶你” 吴黎:“我还怕你拒绝,或者仍记挂徐二少,甚至害怕,你会更远离我。” 林康苑默然,她那个时候,确实八成不会答应吴黎。 因为在她心中,这里不是她的归宿。 吴黎是近乡情更怯。她又何尝不是,最大的秘密,紧紧瞒着最亲近的人。林康苑突然生出一股冲动,想把她的秘密说出来,把秘密说出来! 吴黎设计让她回到上海,再一步步诱她沦陷,让她接受他。 她能忍受其后的理由,但吴黎能接受她的理由吗? 她的打算是谁都不告知,孤身离开这个世界,她觉得随着时间逝去,吴黎能够忘记她。 但林康苑此刻犹豫了。 不远处,驻军团的士兵们热热闹闹,堪比仙乐斯的舞会。林康苑下定决心,在这里,将最隐晦的秘密公之于众。 “阿黎,”她转向身后的人,抬头看他,“我们这些日子的相知,只是我一时见色起意,并不坦诚,也不真心。” 吴黎眼里的光芒渐渐黯淡,误解了她的意思“——你不要我了?” 林康苑能感觉到他激荡的心跳,“不是,我是想让我们变得更好。” 她将枪取出,低头擦拭枪.管,“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佛说三千世界,我便是另一个世界中的。我这样解释,你能明白吗?” 吴黎没说话,但林康苑知道,他听得懂。 “在我的身上,会发生各种奇怪的事情,”林康苑将弹匣卸下,让吴黎看见里面的子弹,再装回去,“比如说,我现在开枪自杀,并不会死去。” 她站起身,右手举枪,对准太阳穴。 吴黎呼吸一滞,立刻站起身按住林康苑的手,“你干什么” 林康苑在他眼睛里,看见了倒映的火光,“不用着急,我没有疯,更没说胡话——相信我。” “万一呢!”吴黎情绪有些失控。 林康苑义正辞严,“我是爱你,才非要告诉你这些!我也害怕,你将来会觉得我是个怪物……” 她感觉脸上似乎滑下一道液体。 吴黎僵住,“我不会。” 篝火旁,杨启明抽着烟眯眼往左右张望,“小李解手回来没,大冬天的小心——林帮主,别冲动!” 他瞥到不远处的场景,浑身一个激灵,酒都醒了,赶紧大喊,“别!” “砰——” 一声短促的枪响。 林康苑再次感受到七年前同样的痛疼,以及面前吴黎汹涌的惊惧、仓皇。 比方才猛烈许多的湿热液体滑至脸颊,她慢慢倒下,吴黎伸手想拉住她。 另一边有人急呼,他们往这里飞奔。 林康苑闭上眼睛,心脏渐渐停止跳动。 …… 杨启明抽着烟眯眼往左右张望,“小李解手回来没,大冬天的小心把屁股蛋子给冻没了。” 旁边人哈哈大笑,“命根子都给冻没了!” 林康苑睁开眼,枪还在手里,吴黎紧抿这唇,他说的上一句话,好像是“我不会”。 她淡淡看着他,问“你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吴黎面色复杂,“刚才已经……你神情变了。”他沉闷道。 林康苑错开视线,重新坐下,“你或许以为我说的是天方夜谭,但它确实是真的。” 身旁有人落座,良久不再发出声响。 经历刚才一遭血脉倒流,林康苑现在心情依旧无法平复,甚至想抽根烟冷静一下。 她将枪收回口袋,冲动冷却后,勇气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的静谧让林康苑无所适从。 她无法阻止自己不开口说点什么,“我刚才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去,死亡的痛苦过于真实,我还以为我翻船了。所幸与七年前一样,我又活回来了。” “七年前”吴黎像是依旧失神着,下意识附和。 “对呀,七年前父母双双离世,我家破人亡,心如死灰了无生趣不奇怪。”林康苑淡淡叙述,顺便打个趣,“没想到我竟然是个不死之身,这算天公的补偿” 第45章 靠山 “会猝然离开吗?”吴黎问得莫名,忽略了她的自侃。 林康苑把下巴埋进衣领,“不知道。若有那一天,我会告诉你。” 吴黎沉默。 林康苑也安静下来,放轻呼吸声。她要给吴黎足够的时间消化今晚的话语。 杨启明回来,带着满身的烟味,“我已经安排好守夜的人员,让其他人早点睡养足精神。” “辛苦了。”林康苑点头。 “你们打算怎么过夜?”杨启明问,指向停放的军用卡车,那旁边还停了吴黎的黑色福特,“是露天就这么睡,还是回车上” 林康苑凝眸看过去,她不能保证能安然挺过这一晚的北风摧残,在车里休息的提议听起来如此诱人。但此时此刻,她又不适合上吴黎的车……许久,她道,“杨团长,借你卡车一晚,如何?”她站起身,拍落大衣后摆的泥土。 “阿,”杨启明一愣,随即道,“都行。不过汽车睡得更舒服——”话音淹没在风声里。 林康苑爬上卡车,坐进驾驶位里关紧车门,风声和枯枝成了另一个世界的景色。 她靠上靠背,拉低帽子遮住半张脸,闭上眼睛。 不知何时,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梦里吴黎听完她的奇特穿书经历,一点也不介意。 “这些年,粤康船帮步步壮大,你总能逢凶化吉、绝处逢生,也是因此”吴黎问。 “……”林康苑,“不是!粤康船帮能发展壮大,完全是因为我聪明机智。” 吴黎眼里溢出笑意,“嗯。” 他还补一句,“抱歉,我低看你了。” 她翻个白眼,心里却一点都不恼怒。 昨夜,林府 徐泽秀心下焦虑,在堂前来回走动,“大哥这么急叫我们回来,他要干什么?”她问坐在牛角红木椅上的徐二。 “别急。”徐泽清道,“三妹你先坐下。” “我坐不住!”徐泽秀抚住肚子,“我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三姑奶奶,”堂外有人进来,端着份香菇鸡肉粥,“先生担心您孕妇劳累,托我给你上夜宵。” 来人袅袅挪挪地见礼,“二少爷,三姑奶奶。” 徐泽清立即道,“刘小嫂不用客气。” 徐泽秀这会儿烦躁地很,偏偏又让她看见讨厌的人,“你还有脸过来我嫂嫂呢?”想起前几天那事她就心里起火。 徐泽清看这情形,叹口气,埋首喝茶。 “我,”刘媚儿略偏了偏头,在烛光下更显得娇弱无措,“大姑奶奶在正屋照顾翰少爷。此事都怪我粗心,没看住翰少爷,惹他被炭火灼了手……” 她端着粥向前近两步,声音越发低弱,“可我也是三姑奶奶的小嫂子,为何您对我如此不敬?” 徐泽秀脸上难掩厌色,避开她的粥,“就你你也配!不知道从哪里怀的野种,张口就说是我徐家的血脉,逼得我老父母不得不纳你进门。要是在十年前,你根本就不敢开口说怀了,一开口就是个打死。” “可现在是民国了。”刘媚儿步步紧逼,“我就是你小嫂子!” 她突然展颜一笑,“三姑奶奶,我这回可真的是好心来帮你。您腰杆子这么硬,靠的是咱们徐家,可不是那个杨团长。” “谁跟你是咱们!”徐泽秀柳眉倒竖。 刘媚儿自顾自话,“今儿杨团长在何处与吴黎一起吧?您别忘了,他们都不姓徐。今日过后,上海贵胄的门牌号,估计要换了吧。三姑奶奶,你心里要有数。 这些事我能知道,先生只会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当然,三姑奶奶你知道的,才最详细。他今天叫你们来,您待会儿要说什么话,早点想好。” 她将粥奉上。 徐泽秀惊疑不定,一脸难看地接过粥碗。 不多时,徐泽炎叫他们去书房。 “三妹,坐。”书桌后,徐泽炎将文书合上,说出第一句话。 徐泽秀忽然感到悲恸,不知不觉间,她大哥沧桑了许多。她扶着椅子坐下,听她大哥欲盖弥彰地说起年节的置办。 “大哥,”徐泽秀木然张口,“明晚粤康船帮与青山帮在小北坡私战,你与警察署署长多年交情,不把这事透露给他吗” 徐泽炎手一顿,没立刻动作,“杨姑爷也参与了。” “我知道。”徐泽秀道,“但上海的治安才最重要。启明执法犯法,理应受惩。” “好。”徐泽炎拨动摇号电话机。 一束冬日的暖阳穿透车窗,洒在林康苑身上。她慢悠悠醒了,睁开眼,掩嘴打个哈欠,推门下车。脚落地的同一秒,她看见了吴黎。 林康苑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 吴黎直直向林康苑走过来。 林康苑一惊,“做什么?” “我有急事要去处理。”吴黎脸色凝重,“你一起去吗” “现在就走”林康苑惊讶,转念一想,“你是特地等我醒来,告诉我一声再走?怎么不直接叫醒我,白白浪费时间!” “我愿意。”吴黎又问,“一起去” 林康苑语塞,“我怎么能离开,晚上方爷没看到我,不就立刻察觉,然后跑了么。” 吴黎眼中神采黯淡下来,“那你会等我回来吗?” “自然。”林康苑觉得这话问得奇怪,“只要你处理完事情后,我还在这里。” 吴黎深深地看着她,“好。” “你——”林康苑欲语还休,她想问,过了一夜,吴黎有什么想法。 …… 没等到下文,吴黎张口问,“怎么?” “没什么。”林康苑摇头,“你回来再说,先去忙。” 吴黎点头,转身开车离去。 看着消散开的车尾气,林康苑一拍脑门,想起没问到底什么事这么着急。算了,他应该也没空跟她解释。 林康苑跟驻军团的百来人一起等着,等得无聊的大小伙子们吆喝着玩牌,被他们杨团长喝止了,“玩什么玩,安静等着。” 日过正午,上海城内突然响起一波枪声,在小北坡都能听见。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抬头往声源的方向张望。一人低声道,“怎么回事,城里还有人敢开枪” 林康苑心底突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这感觉,与七年前林父林母骤然去世,她作为知晓剧情走向,却无力改变一分一毫时的,如出一辙。 她猛然站起身,抓住杨启明问,“青山帮的人现在有什么动作?他们纠集了没?” 杨启明面色跟着一变,“侦察兵刚刚报告,青山帮目前没有动作。” “怎么可能,现在都几点了?”林康苑敏锐的直觉,迅速做出判断。她往卡车处走,“不用等了,青山帮不会赴约。” “你去哪”杨启明追上来。 “钥匙给我。”她道,“我去看阿黎。” “一起去。”杨启明做出同样的判断,朝后一挥手,“计划有变,全体上车回城。” 他坐上林康苑的车,把钥匙交给她,“你知道阿黎在哪?” 林康苑发动卡车,心急如焚,“枪声所在的地方。” 卡车咕噜噜发动,林康苑觉得这是全世界最慢的车! 第46章 署长 他们到达城门处,守城兵归属驻军团,进城轻而易举。然而下一刻,蹲守在城门根处的警察们围堵上来,“下车!下车!” 林康苑怕撞伤人,不得已刹车。杨启明探出头叱喝,“干嘛,谁要拦我?” 这一嗓子很有效果,警察们气焰骤弱。 “杨团长,稍安勿躁。”警察们让开条路,一精神矍铄的老年人走出来,朝杨启明招手。 杨启明霎时噤声,开门下车,“赵署长。” 被叫做赵署长的老人颔首,从身侧孙警官手上接过一份文书,竖起抬至杨启明眼前,“呐,这是通缉令,你看看。” 杨启明眼睛扫过去,面色一变。 林康苑从另一侧下车,走过来观察情况。她跟着看向那份通缉令,上书: 兹收到民众举发,粤康漕帮与青山帮聚众械斗,特此缉拿。——上海警察署 这事怎么可能会泄露,有人暗算她?林康苑心惊,不由产生怀疑,然而方才的枪声萦绕在她心头,让她无暇多顾。 等他们俩浏览完,赵署长将文书收起来,“杨团长,你们驻军团管城外防御,我警察署负责城内治安,这通缉令上的人,是城内人,就不劳烦你了。”他对林康苑道,“这位年轻后生,跟我们走一趟?” 林康苑下意识拧眉,反驳,“无凭无据,一纸空文,就足以缉拿我?” “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赵署长摇头,“不是缉拿,是请。我那新购了上好的碧螺春,请林大小姐品茗。”他补充,“十数年前,我曾与林兄饮茶论道,今日见到你,免不得缅怀往事,后生遂愿我一回?” 林康苑抬头看向赵署长,身边立刻被三四人围住。 “……好。”她不得已答应。 随即,被请上车。 关门的前一秒,林康苑投给杨启明一个眼神,目光瞟向枪声的方向。 她是想示意他继续去查探情况,但杨启明能不能领会,她就不能保证了。 林康苑不知道,她前脚被胁走,后脚杨启明就被徐家仆人叫走了。 林康苑:…… 车后座,赵署长闭目小憩,时间已经过去一刻钟。 前座的司机一言不发,专注开车。 林康苑在旁侧坐立难安,忧心忡忡。她想不通,谁暗算了他们,目的又是什么?她到达上海不过月余,除了青山帮,并没有树敌。难道是吴黎的宿敌下的手?可为何挑的时机偏又如此针对她 “后生,”赵署长眼睛依旧闭着,他问,“芳龄几何。” 林康苑回神,谨慎答,“癸巳年生人,过年后算二十七岁。” 赵署长“嗯”一声。 这无端的两三句话,让林康苑心中发毛。她撇开旁的思绪,开始着眼于目前的困局。 这位赵署长,亲身上阵来逮捕她,刚才却又说起与林府曾有交情,态度暧昧。林康苑分不清他是真的关爱旧友后辈,还是老谋深算另有所图。 “年纪不小了。”赵署长揉揉眉心,突然又出声。他睁开眼,“自从辛亥年你与徐家二子解除婚约,此后可再有婚配” 林康苑:“未有。” “可有爱慕的男子?”他问话的口气平缓温和,一点不自觉问得突兀。 林康苑被问愣了,沉默不语。 有是有,不过在分手的边缘疯狂试探。 “看来是有。”赵署长自问自答。 林康苑腹诽:不要八卦,八卦老得快。 十分钟后,车停,下车。 车停的地方,并不是警察署。林康苑抬头看门上匾额,“赵公馆”。赵署长竟然把她带到他家去了。 “跟着我。”赵署长道,迈步向前。 闻言,林康苑只得跟上去。 门前,听差垂手候在一侧,大门已经敞开。 林康苑跟着赵署长进内。赵公馆不比吴公馆气派雄伟,也不比徐府磅礴金贵,而是带着一股灵巧剔透的气质,处处精妙。 他们穿过客厅和长廊,到达一间房间前。 “这几天,你住这里。”赵署长道。 “啊”林康苑疑惑。 赵署长忽略她的疑问,自顾道,“你自安心住下,缺什么直接对听差吩咐。家里有人找你玩乐戏游,你愿意搭理就搭理,不愿意就拒了。要是有急事,等我回来问我。”说完,俨然一副又要出门办事的模样。 林康苑赶紧叫住他,“赵署长且慢,我此刻便有事要问。” 赵署长顿步,“说。” 林康苑直接道,“我进城时,听到城东有枪声,那里发生了何事” 赵署长微掀眼皮,定定看她一会,解释,“我正要去处理,情况尚不明朗。” “那可有一位名叫吴黎的人参与其中”林康苑问出她心中最想知道的事情。 赵署长眼中精光一闪,他敛目呢喃,“原来真是他,个冒失的小生。” 他告诉林康苑,“你不必忧心,已经送去医院了。”话闭,转身。 林康苑睁大眼,向前追两步,“送去医院,谁?他出了什么事?” 没追多远,被听差拦下。林康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上车离开。 “哎,”林康苑颈边冒出道声音,一女声道,“你怎么这么着急,你刚刚问的那人,是你——” 话没说完,就被林康苑闪身避开。 林康苑被今天的一惊一乍弄得心力交瘁,沉默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中年美艳妇人。妇人轻启丹唇,“情郎” “……你认错人了。”林康苑面无表情。而且她是个女的! 妇人被她逗乐,笑得花枝乱颤,“我是说,方才你口中提前的那人,吴什么……吴黎,是你情郎” 林康苑无言以对,决定反守为攻,“你是何人” 此时,先前拦住林康苑的听差退后一步,低头对妇人道,“夫人。” 林康苑明白了,面前这位是赵署长他老婆。她微微挑眉,机不可失。在这个相当于囚禁的处境下,赵夫人或许是个突破口。 “赵夫人”林康苑立即想出应对之策,微笑,“久仰大名。” “噢,”赵夫人往门框处一靠,“你认识我” “赵夫人风姿卓绝,美名在外,我怎会不知。”林康苑道,“而且,方才听差不是唤了夫人么,我再猜不出来,有何脸面立于世间。” 赵夫人听到后半段,头一歪,又乐了,“你这人真有意思。做我儿媳如何?” 不等林康苑回答,她自己给否了,“忘了你已经有情郎。那你可有姊妹,介绍给我认识一番” 林康苑掷地有声,“有。” 心中默念,远在广东老家的妹妹们,对不住! “我们现在去找她?”她试探地问。 “你未免太心急了些。”赵夫人噗嗤一笑,拍拍手站直,“不过啊 我就是个急性子。” 林康苑低到谷底的心瞬间扬起来,“那我们,现在走” “走啊。”赵夫人嘴一努。 她们俩一路无阻地到达天灯弄,甚至还开了辆车。林康苑觉得世界真是奇妙。 她下车,敲冯把头家门。 “谁呀?”屋里人喊。不一会儿,一柱木拐的老头从里面打开木门。 “赵老爹。”林康苑认出开门的是赵老幺他爹,开口叫他。 赵老爹浑浊的眼睛一亮,“帮主快进来快进来。”他殷勤地往屋内挥手。 林康苑应声好,看身后赵夫人一眼,示意她跟着进屋。 赵夫人向前一步,“亲家公。” 赵老爹:“” 林康苑扶额,“不是,这是一友人家。” “……”赵夫人无辜地眨眨眼。 林康苑再向赵老爹解释,“这位夫人口快,说错了。” 赵老爹恍然大悟。 进屋后,林康苑止住赵老爹倒水的动作,“不必客气,您也坐。” 赵老爹挂着淳朴笑容颤巍巍坐下。 “冯把头呢?”林康苑单刀直入。 赵老爹抖抖嘴,“他啊,听到枪声就看去了,马上也该回来了。”他探头往外看。 林康苑点头,“我等他回来。”她余光一瞟,瞄见赵夫人无聊地上下看屋内摆置,正自娱自乐。她思索,待会她不可能把赵夫人带走…… 不一会儿,冯把头回家,推门进屋,看见屋里多出来两个人,惊得一哆嗦。 “帮主!”他惊讶,“你怎么在这” 林康苑略过他的问题,反问,“你刚刚去查探枪声,探到什么了?” “噢,我正要说呢。”冯把头一拍头,在长凳上坐下,“青山帮没去小北坡,在城东跟吴爷干起来了!” 林康苑抿嘴,她就知道。“这件事我比你早一点知道,埋伏已经撤了。城东枪战中,吴黎受伤,送的哪个医院” “吴爷受伤了?”冯把头比她还惊讶。 “……”林康苑:“没探到,就再去探。” 冯把头摸鼻子,灰溜溜站起身,“哦。” 林康苑叮嘱,“探到消息,去李记找我。” 看林康苑没什么要补充的了,冯把头道,“我去了?” 林康苑点头。 “喝杯水——”赵老爹提着水壶喊,话没说完,冯把头人已经没影了。 赵夫人看看剩下的两人的脸色,迫不及待地问林康苑,“我们现在,能去见你妹妹了吧?” 林康苑转身看她,心下犹豫。 小洋楼回不去,说不定一到那就又被“请”回赵公馆,她打算去李记暂避。赵夫人她不可能带去,那她是现在就把赵夫人扔下呢,还是半路再扔呢? 第47章 早产 “赵夫人,我们走吧。”林康苑踏出屋门。 再次坐上汽车,林康苑漫无目的地开着,路过一家饭店,她借口买只烤鸡回家,趁机溜走。 赵夫人等了二十分钟,心生奇怪,去饭店问伙计,伙计说那位小姐早买完烤鸡走了。 赵夫人:…… 她气冲冲地回赵公馆,听差迎上来告诉她,刚刚赵署长到家了,听说她带着林康苑出门,叫她们回家后让林康苑去书房一趟。 赵夫人猛地转身,“别烦我,她跑了!小丫头骗子!” 听差吓得一惊。 林康苑提着油纸包好的烤鸡,叫个黄包车坐去李记炒货,跟老李叔说清来意,顺利借住下来。 在李记的日子还算平静,林康苑帮忙坐柜台卖货的同时,还能收到冯把头打探到的消息。 据他所说,吴黎在枪战时中枪,目前在瑞金医院就医。 枪战另一方,对外只宣称是青山帮,实际上还掺杂了别的势力。众说纷纭,说日本人的都有,冯把头打听不清。 此刻,林康苑就坐在柜台后卖炒货,一边在心中分析局势。 按照冯把头的说法,她逃走后,赵署长并没有大肆搜捕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了,这是最令她费解的地方。 不过,虽然没人抓她,当目前局势尚不明朗,她还不想暴露。 “老板,这杏仁怎么卖”客人手揣在兜里,问道。 林康苑拿出张纸摊平,“五分钱一斤,您要多少?” “这么贵,给便宜点。”客人还价。 林康苑对他一笑,“这条街上但凡卖炒货的,都是这个价。” 客人看她看得一怔,搓把脸掩饰,“哦,拿、拿个两斤。” “好嘞。”林康苑应道,叫一旁正在搬货的伙计来帮忙,“给这位客人称两斤杏仁。” 称好包好,客人提着杏仁离开。伙计乐嘻嘻道,“大小姐,自从你来了,咱们店生意都变好了。” 林康苑觑他,“但凡你长得再好看点,也有这个效果。” 伙计默默继续搬货。 里弄的小孩小石头探头探脑进来,在林康苑眼皮子底下摸了一把炒花生塞口袋里,去给伙计搭把手,“哥,我帮你。” 林康苑失笑,听见伙计啐道,“你就是来蹭零嘴的,说得好听,帮我” 她摇摇头,抬眸移开视线。 目光正对上进门的女客人。 “阿园!”索绰罗婉仪讶异,立即上前,“你怎么在这儿?” 林康苑震惊地张大口,她竟然这么快就暴露了?她立刻按住索绰罗,“嫂嫂,借一步说话。” 她们走去后院,林康苑丢下一句,“小石头帮忙看店。” 在桌前坐下,林康苑给索绰罗倒杯热水,“嫂嫂,请。” 索绰罗有千言万语要说,接过热水立即开口,“阿园,你得罪了什么人,以至于需要东躲西藏你可知从三姑爷那听到你被逮捕,然后又失踪,我有多着急!” 林康苑拍她后背安抚,“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我都有对策。” “对了,阿黎伤势如何”林康苑问。 索绰罗平复呼吸,道,“他腹部中枪,已经做手术取出子弹,最近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少。” 林康苑心一沉,点点头。 “说点高兴的事。”索绰罗换个话题,“阿园,泽秀前几天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啊?”林康苑抬眸,关心道,“是早产了还是?” “早产。”索绰罗答,“不过万幸母子平安。小家伙生下来有六斤七两,可胖乎了。” 林康苑露出笑意,“那便好。” 两人又说了些话,索绰罗在李记选好年货嘱咐伙计送去徐府,便告辞了,说下次再来看她。 临走时,林康苑取下随时携带的玉如意,让索绰罗转交给徐泽秀,祝贺徐泽秀顺利产子。 没想到第二天凌晨,林康苑一开店铺,索绰罗又来了。 “阿园,我有要事告知你。”索绰罗郑重道。 林康苑满心茫然,“请说。” 两人回到昨天议事的地方,索绰罗开口,“昨天我回去,把你的玉如意交到泽秀手上,告诉她是你送的。她突然潸然泪下。” “……”林康苑:“那时她旁边有人在切洋葱” “不是。”索绰罗语塞,严肃的气氛瞬间破灭,“她对我倾诉衷肠,说害你被逮捕的举报人,是她。她为了维持上海的势力,保证徐府百年富贵,不愿见到变动。举报后,她惶惶不可终日,追悔莫及。” 闻言,林康苑脑袋一懵。 不是,为何? 泽秀明明知晓,这是她与杨启明一同设的局,志在剿灭青山帮,因为青山帮是个黑帮。此举受益最大的人,反而是她的丈夫杨启明呀! 势力变动,对,吴黎会因此更进一步,但不代表别的势力会任他动作,但也不至于下黑手……说到底,还是为了徐府。 良久,林康苑干巴巴道,“人都有私心。” “阿园,”索绰罗不知如何言语,无措地辩解,“她,泽秀她其实是受到了刘姨娘的挑拨。泽秀一开始没想过要举发,她一直只想着……”索绰罗倏而闭嘴。 但林康苑已经听出话外音。自她回上海,徐泽秀一心撮合她与徐二。这事,又何尝不是私心作祟呢? “那刘姨娘,着实可恶。”索绰罗只得如此道。她把责任推给刘媚儿多一些,徐泽秀的过错就能看上去少一些。“而且,泽秀早产,恐怕也有悔惧难当的缘故,她很后悔……” 林康苑眼神微变,“事已至此,多言无益。” 索绰罗呐呐无言,低声道,“泽秀她真的知错了。否则,不会与我坦白。” 前堂响起顾客交谈声,喧闹一片。年关将近,处处热闹喜庆。 林康苑收敛心神,道,“嫂嫂,说起刘姨娘,我听说你最近多受她所扰?” 索绰罗丹唇微启,下意识想掩饰,家丑不可外扬。 “我得知一件关于她的事,不过实在匪夷所思,”林康苑心想,到底还是要料理了刘媚儿,“故而我需筹谋一番,让她亲口承认。这番筹谋,还需嫂嫂给个方便。” 索绰罗睁大眼,“这……你为我筹谋,我自当协助。”她顿了顿,“实不相瞒,前几日,礼翰受她哄骗,伸手探火盆里的烤红薯,燎了一手的泡。我实在怒极!” 林康苑点头,“她不再能兴风作浪了。年关将至,徐府应该要请一批短工吧?我给嫂嫂推荐一人,您让他进徐府,此计便成。” 索绰罗点头,心中不可言说地泛起一丝期待与快意。 事后,林康苑叫来赵老幺,让他去徐府应聘短工。 码头 货轮隆隆,桅杆林立,舳舻相接。 “噜——噜——嘀!” 一学生年纪的姑娘从货轮上下来,左右看看,朝身后喊,“大伯,快点呀!” “好好,来了。”林寿恒提着马褂尾从甲板往下走,“等我看看,赵世兄说过派人来接我们。” 女学生等得不耐烦,跺跺脚,“我们自己住酒店不行吗。我们是来找长姐的,关姓赵的什么事。” “无礼!”林寿恒一甩衣袖,继续探脖子寻人,一边絮叨叨解释,“你赵伯伯特地发电报邀请我们来上海,虽说我们主要是来叫康苑回广东过年,但也不能置他的好意于不顾,与他见一面理所应当。” 林康菡撇嘴,要不是为了见长姐,她才不回上海。“无事献殷勤。要是真思念你,怎么不到广东找我们,反而叫我们来见他就是没诚意。” 林寿恒摇头,跟她解释不通。 这时,一穿长跑马褂的男人拱手走过来,亲切问道,“请问,是林家大伯寿恒先生吗?” 林寿恒露出笑容,“正是。您是赵世兄的……” “对。”那人点头,“赵署长派我来的。他还说,早给林家伯侄安顿好了住处,二位自顾安心住下便可。”他将人引至车旁,拉开车门,“请。” 林寿恒不住点头,上车。 他们被接到赵公馆,赵夫人已等候多时,见他们到,立刻迎上去握住女学生双手,“你是林康苑的妹妹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上的哪个学校?” 林康菡:…… “别问了,像什么样子!”赵署长拄着拐杖喝一声,转头对林康菡和颜悦色,道,“三侄女是吧,坐。” 然后,林康菡就看着她大伯与那位赵伯聊起来,客套话说了一堆,听得她心生烦躁,特别是旁边还有一个奇怪的女人一直盯着她,活像她是个稀罕奇物。 “赵伯伯,”林康菡忍不住趁他们停嘴时,出声发问,“我长姐在何处,怎么不见她” 赵署长闻言,瞄一眼赵夫人,赵夫人心虚,但理直气壮地回瞪。赵署长无奈,含糊解释,“你不日就能见到她。明天,我带林世兄和三侄女你去见一个人。” 林康菡心中产生些不满。但第二日她一看到赵伯伯带她见的人,所有的情绪就都被惊讶占据了。 那人坐在雪白的病床上,低头看着一份文件,眉眼间天生的冷漠疏离,让林康菡瞬间从幼时记忆里找出这个人。 “你是——吴黎”她问。 第48章 处理 吴黎抬头睨林康菡,看清后一顿,“三小姐” 他把视线转向其它人,警察署赵署长,还有一位年近花甲、肖似林父的男人。 赵署长自到后也不多言,打了个招呼,然后只是坐着。 这令吴黎略感不适。虽说因枪战一事,他最近与警察署有所交集。但赵署长这个人,时常让吴黎没有由来地心生警惕。尤其是知晓林康苑曾被他逮捕,后又从他手里失踪。 旁边,林康菡歪头上下打量吴黎,“哇,你看上去跟以前不大一样。大伯,你看看。” 她扯扯林寿恒,对吴黎介绍,“这是父亲的大哥,你跟着叫大伯就行。” 吴黎沉吟,思及林康苑,他下意识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温和,“大伯。” 林寿恒颔首回礼,问道,“这位是” “这是小黎呀。”林康菡热情解释,“当年父亲可看重他了,像对待亲儿子一样,还送他念书学习,带他一起做生意。大伯你没听说过他?” “呃。”林寿恒含糊过去,略有尴尬。他确实没听过。赵署长今日特地带他们来医院,他还以为探看的人,是个了不得的权贵,赵署长特地为他引见。 想来是他自作多情。 他心想陪着吴黎聊两句,于是张口问,“你这是生病还是伤着了,严重与否” 十分钟后,林寿恒深切意识到,这年轻人,话不多。 探看的时间不长,不多会儿,吴黎的下属小武将众人请出病房。 回赵公馆路上,赵署长与林寿恒一车,林康菡坐另一辆。 余光里景色飞逝,赵署长顿了顿,开口,“林世兄,你觉得这吴黎……如何?” “嗯”林寿恒不解,只好道,“当是一表人才,清贵自矜。我那亡去的二弟,眼光不会有失。” 赵署长绷紧面颊,“嗯。若是将他与大侄女做媒,林世兄以为如何?” 林寿恒大讶,摆手忙道,“不可不可,单说这年纪,便不相般配。再者,康苑素来不喜媒人,否则怎会如今还孑然一身。” “世兄稍安。”赵署长依旧沉着,“若小弟言,他们本就心心相印呢?” 闻言,林寿恒迟疑。 “而且,你看看这个。”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已有年份的红纸。 林寿恒接过,展开一看。 分明是林康苑与徐泽清的生辰八字! “这——”他大惊,“这物什怎还在,不是早在七年前便撕毁作废了么?” “当年定婚时,小弟是媒人,故而手上也有一份,当然它也作废,不过我却没来得及撕毁。”赵署长娓娓叙来,“然而几日前,徐老夫人向我讨要它。” “……”林寿恒失语。 赵署长:“弟此番请世兄来上海,也是想给这桩事,做个了结。故而有此一问,世兄是更满意徐二少,还是方才的吴黎” “徐二少,自是不可能的了。”林寿恒思虑许久,坚定道,“不过,退婚时,还是应当好言好语。” 腊月廿六,大寒 听索绰罗说,今日赵署长下了拜帖,要在今日携家眷登徐府拜访。 林康苑看中这个好时机,打算借今日将刘姨娘处置了。事先嘱咐好赵老幺,林康苑跟着进了徐府。 此刻,她等在檐下,只欠东风。她本来站立并且紧贴着墙等,然而等着等着,她就蹲下了,甚至想要坐着,无聊地听着大堂的喧闹动静。 终于,赵夫人与索绰罗一起,从大堂出来,往徐泽秀坐月子的院落去。 虽然索绰罗表情不大对,但事情还是按计划走的,她成功带着赵夫人单独出来。 林康苑站起身,开始她的表演。她踏出脚,下一刻脚立马收回。 她们后面那是谁?好像是本应该在广东的三妹 林康苑满心茫然,她眼花了?算了,不想那么多,林康苑深呼吸,继续履行她的计划。她走出去,在赵夫人眼前一晃而过。 赵夫人:“刚才过去那个,是大侄女” 索绰罗:“……” 林康菡:“我长姊,哪儿呢?!” “穿过门洞过去了。”赵夫人指向西边,“我没眼花吧?走,咱们看看去。”她小声嘀咕,“那可是我未来儿媳。” 索绰罗欲拦着,“不了吧,探看泽秀要紧。” 事出意外,她根本不知晓林家伯侄会来……万一,阿园一紧张暴露在人前,赵署长下令逮捕,如何得了? “不急。”林康菡看热闹不嫌事大,“走走走。我来上海这么久,一直没见到长姊,我差点怀疑这里是假上海。” 赵夫人点头,同意要去看个究竟。 索绰罗拦不住,只能跟上去盯着。而且她并不知晓阿园的具体计划,此刻更觉胆战心惊,心生退意。 林康苑密切注意身后三人,不紧不慢地将她们吊在身后。此时她已确定那人是三妹,只怪她近日东躲西藏,消息实在不灵通,想来是没收到她来上海的家书。 到达刘姨娘院前,林康苑闪身进去。赵老幺已等候在屋后,她递一个眼神过去。 赵老幺点头,大摇大摆走至屋前,敲刘姨娘的屋门。 赵夫人一行人跟踪到刘姨娘院前时,只听到屋内压低的男女争执声。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给了你哥钱吗!” “我哥病了,缺钱治病!” “我没钱……求你了,我真没钱,你快点走,我一有钱绝对给你……” “你个老娘们别废话!我告诉你,你要再不给钱,我就把你儿子不是徐家的种这事宣扬出去,我看你怎么活!” “嘭——”屋内传出一声花瓶落地摔破的声响。 屋外,索绰罗瞪大了眼,她怎么也想不到,原来阿园口中“匪夷所思”之事,是刘姨娘之子徐礼克,并非徐家血脉! 不可能,简直……匪夷所思。 “你小声点!你要是敢宣扬出去,你就再也拿不到钱!你敢吗?”一女声色厉内荏,气急败坏地威胁。 刘媚儿心火欲焚,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借个种竟然被找上门!见她发达,那男人钱赌光了被人揍断腿,竟然叫他弟找她要医药费,怎么不干脆把他打死!如今又多了一个人知道她的忌讳! 枉她聪明一世,在徐府汲汲营营,眼见就能取代大少奶奶了,现在竟然被一个赌鬼挟制! 刘媚儿的回答,坐实了赵老幺的话。索绰罗听进耳里,攥紧掌心。 赵夫人和林康菡两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说这么大的秘密竟然一点缓冲都不给!她们太无辜了! 其实这秘密,并非林康苑的杜撰。而是早在穿书之前,她就知道,刘媚儿与人通奸。 至于为何八年前,她依旧选择救刘媚儿,是当时刘媚儿确实可怜。林康苑满心以为,救了刘媚儿,再好好引导,定能改变剧情,引她向善。 只是后来林府变故,林康苑心有余而力不足,剧情依旧按原书发展。 如今,这发展已然危害到她的安全,只能迫不得已除去。 林康苑慢慢后退,从另一侧溜走。她确定,索绰罗知道这事后不会再像以前那般无动于衷、隐忍不发,如此,这既然是徐府家事,她就不再干预了。 她注意力完全放在躲藏赵夫人三人上,小心翼翼地后退,骤然,后背撞上一人。 林康苑心脏跳出喉咙,立刻转身。 “——阿黎” 林康苑转身不稳,伸手拽住他衣裳。 “你怎么在这”她惊讶。 吴黎扶住她胳膊,眼眸沉沉,“找你。” 林康苑被这副幽怨的口气弄得莫名,忍不住解释,“我又不是故意躲你……” 但是,他怎么知道她会来徐府? 林康苑没忘身份,依旧保持着警惕,余光一瞟,瞟见吴黎身后的众人,特别是其中最瞩目的——徐泽炎。 …… 好了,不用警惕了。 林康苑放弃挣扎,大大方方站出来。然后差点摔一跤,因为吴黎扣住了她的胳膊,但与此同时又扶了她一把。 “……”林康苑懒得计较,转头跟徐泽炎打招呼,“大哥。” 这位,头上有道光,绿的。 林康苑心想,也不知道徐泽炎听见了多少。要是都听见了,索绰罗就不用纠结什么时候告诉他了。 徐泽炎面无表情,直接越过她进院。听到一件那么劲爆的事,估计已经没空思考,为什么她也在徐府。徐泽炎走到刘姨娘屋前,推门。 这短短十几米路,所有人都后退一步,为他让路。 屋门推开,屋内,刘媚儿面无人色。 “……先生。” 外面那么大动静,刘媚儿早已察觉,只可惜话已出口,无计可施。 赵老幺朝林康苑眨眨眼。 林康苑颔首,带着众人远离战场,只留下那一对夫妻与妾氏,以及证人·什么都不知道·赵老幺。 路上,她又问吴黎一次,“你怎么在这儿?”她顿了顿,道,“我现在怎么办?” 吴黎镇定自若,“不怎么办。” 随即,他解释来意,“大哥来寻赵夫人。我见大伯和三小姐登门徐府,猜测你会在徐府,于是来找你。” 林康苑听完,只记得一个信息,满是讶异,“大伯也来了” 吴黎一顿,没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林康菡见到长姊,等不及要开口,此刻终于到她用武之地。她连珠炮弹,“我们几天前接到赵伯伯来信,邀请我们到上海来。正好,大伯担心长姐你过年不回家,干脆带着我来寻你了,又能应约。这几天我们都住赵伯伯家。” 赵夫人附和,“是这样。” 闻言,林康苑脚步迟疑,难道说,大伯还与赵署长有交情? 她看一眼吴黎,有这位大佬在,赵署长不能对她怎么样吧…… 她带着吴黎放慢脚步,与前面两个女人隔开一米远,低声问,“阿黎,枪战过后,赵署长为难你了吗?” 吴黎:“嗯。” “……”林康苑,“嗯是什么意思?” 吴黎静默,想了会儿词,才道,“有日本人参与,他隐瞒了。” 林康苑咬唇,“啧。”怎么突然从内部矛盾上升到民族矛盾了。 她脚步越来越沉重,最后干脆停下来。 吴黎跟着不动。 三秒后,他问,“你为何不联系我” …… 林康苑吸口气。 果然,该来的还是要来。 第49章 大结局 “嗯——”她战略性抿嘴,“我有事在忙。” 吴黎眼神黑漆漆地,不发一言。 林康苑哈一口气,把他身体推开,绕过他追上前面两女人,“小妹,赵夫人。” 林康菡回头,退回来几步挽住林康苑,“哎,长姐,你怎么落后面去了。” “嗯,是你走太快了。”林康苑道,她回头看吴黎所在,发现他依旧站在那没动。等她看过去,他才慢悠悠迈步。 四人到达堂屋,上座徐父从与赵老头交谈中抬头,愣了下。他起身,“康苑也来了,快坐。” 林康苑颔首,向徐父徐母问过好,转向她大伯林寿恒。她非常想上前追问,您怎么来了 可此地不宜说这些,她只能憋着。也怪她,刚刚在路上忘了问小妹。 接下来,事情发展大出她意料。 赵老头环顾众人,道,“都来齐了。”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份经年红纸,平铺在案几上,“诸位可还记得,这定婚文书。” 林康苑眼睛一看过去,立刻意识到这是她与徐二的定婚帖。她呼吸一乱,定定看着赵老头。 怎么回事,不是早就撕毁了么?他哪来的 随即,林康苑意识到不妙,扭头看向吴黎。果然,他已经黑脸了。 “这是什么啊?”林康菡好奇出声。 “哎,”林寿恒制止她,“你长姐的事,你不要过问。” 林康菡撇嘴。 徐父拿起来看过,道,“自然记得。不过……此物从何而来的第三份辛亥年退婚时,我内人与康苑,可是面对面把两家各自那份撕毁了。” 林康苑也是这么记得的啊!! 赵老头摇摇头,道,“贤弟莫不是忘了,我作为其中的媒人,手里亦存了一份。” “哦——”徐父想了想,大悟,“确实如此。”他顿了下,迟疑地问,“不知今日,兄旧事重提,是为何故” “自然是断个干净。”赵老头瞥一眼脸色骤变的徐母,“前几日,贵夫人特意致信,提醒我还有这么一份文书。故而,我趁着今天这个好日子,带着它登门徐府,把早些年的旧事彻底了断!” 随着这一声落下,林康苑长长松口气。 她现在终于可以确定,赵老头于她无害。原来他说的,曾与父亲结为挚友,是确有其事。 徐母怒而起身,“你——”她转向林寿恒,“林家大伯也如此以为” 林寿恒点点头,“我今日,替弟了断此事,也还康苑自由身。” 徐母结舌,“可……泽清何处泽清呢?”她问仆从。 仆从摇头,“二少爷还没回来。” “对,泽清不在。”徐母道,“他不在,人如何算来齐了。” “自顾婚嫁大事,”赵老头开口,“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年定婚时未过问他的意思,今日退婚,也不必劳动小辈。” 徐母无言以对。 一时静谧。 赵老头道,“如此,定婚文书,我就撕毁了。” 他拿起那张红纸,对半撕开,“嘶——” 红纸成两半。 然后就没林康苑什么事了,众人虚与委蛇客套几句,纷纷告辞。 赵夫人嘀咕,“说要去看三小姐,没看成就得回去了。” 赵老头停步,“你现在去看?” 徐父跟着道,“此时不晚,夫人若想去,这边请” “不用了不用了。”赵夫人一惊,赶紧摇头,“让三小姐静养就好。” 赵老头看向林康菡,“你呢?” 林康菡连连摇头,“我也不去了,让徐家姐姐静养。” 徐母脸色铁青。 出了徐府大门 林康苑被林寿恒叫住,“康苑,你站在此处别动。” “哦——”林康苑拉长尾音,拉人下水,“阿黎,你也别走。” 吴黎睨她一眼,停步。 林寿恒跟赵老头说了几句什么,看着赵氏夫妻驱车离开后,他转身回来,看着林康苑。 他叹口气,“康苑,今日可算了结我心中一桩大事。” 林康苑转转眼,“啊,是。” 她原本也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啊。 “走,我们去老宅,跟二弟知会一声。”林寿恒道。 林康苑顿了顿,道,“好啊。” 终究,还是避不开老宅。 林寿恒转身,看向吴黎,“贤侄留步,我等不叨扰了。” 吴黎:…… “不,他也去。”林康苑赶紧救场,“大伯,阿黎也去,不枉父亲教养他一场。” 林寿恒沉吟片刻,“也好。” 他启程。 林康苑跟着走了两步,谨慎地询问,“大伯,我们走去吗?阿黎有汽车的。” 林寿恒:…… 四人坐上吴黎的车。 吴黎握着方向盘,汽车在马路上平稳地行驶。 林康苑转头看窗外,路边积雪垒叠,街道慢慢从久远的记忆中浮上心头。 庚戌年,林父在赴粤火车上遇难,不久,林母郁郁而终。她身单力薄,不得已带着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回了广东老家。自此,不敢思旧事。 “到了。”吴黎道。 众人下车。 林康苑站在门前,抬头看着林府牌匾。与记忆中相差无几。 林寿恒带着他们进去,到祠堂祭拜。 祭拜完,他唏嘘,“没想到,府内一如当年,只可惜物是人非了。” 林康苑等人站立一旁,噤声不言。 “康苑啊。”林寿恒唤她。 林康苑上前一步。 “这些年,你孑然一身,四处奔波。”他怅然道,“如今,亲事了断,你也该忘却前尘,不必再掂量那人了……” 林康苑反驳,“我没有。” 林寿恒抬手,“不管你有没有,大伯只想劝你一句,早日成家。” 林康苑噎住,扭头跟吴黎眼神撞上。 她抿抿唇,“缘已至。” 林寿恒看着她,片刻,看向吴黎。 吴黎不卑不亢,颔首。 “好自为之。”他挥手,“你们小辈随处逛逛去,我在这跟你们父亲说说话。” 林康苑点头,带着吴黎和林康菡出祠堂。 “长姊,我去看看我闺房还在不在。”林康菡星星眼。 林康苑:“去吧。” 只剩下林康苑和吴黎,她带着他绕着游廊走了一圈,坐下。 吴黎坐到她身边。 “阿黎,这些年,你回过林宅吗?”她问。 吴黎:“嗯。” 林康苑笑了下,手指抠着座下木椅。 “我经常来,”出乎意料,吴黎继续说下去了,“几近每月。” 林康苑:“为什么?” “因为疑惑。”吴黎道,“为何我住北巷时,能日日见到你。然而搬到府内,反而不怎么能看到你了。” 林康苑莞尔,“因为你要跟着父亲,还有徐大少学做生意,哪里还有时间跟着我到处游乐。” 吴黎抬眸,“如今我学成,是否能回到你身边” 他语气一如往常。 闻言,林康苑怔愣。她有些分辨不出吴黎话里的认真。或者说,他永远都是以这么认真的语气,与她言语。 “我——” “其实前几日,我中枪了。”吴黎拦住她的话,“如今,伤口还在作痛。” 林康苑失笑,“不许博取同情。阿黎,你怎么学坏了呢,嗯?” 吴黎眼里溢出淡淡笑意,随即又收回去,摆出一张严肃脸。 林康苑清清喉咙,正襟危坐,“你别忘了,刚刚于列祖列宗面前,我可是引见了你的。” 吴黎强硬地拉住她手,“你说的。” “当然。” ——END—— 第50章 番外一·过年 过年了,林氏一家三口人全到吴公馆过年。 年夜饭吃的其乐融融,就是英子姑总让吴黎给林康苑夹菜。 此时,林康苑碗里已经堆满了猪蹄、鸡腿、鱼肉。 “来,康苑,尝尝这个老鸭汤,炖了一整天,肯定入味。”英子姑热情道,“阿黎,给快给康苑夹个鸭腿。” 林康苑死死按住吴黎将要起身的腿,面上微笑,道,“不用了,我吃完自己夹。” “那怎么行,男人得疼媳妇。”英子姑不容分说。 林康苑不敌,在心里叹口气。英子姑唯一听了她的,就是改口把“大小姐”换成“康苑。” 还有,她又要重复刚回上海的苦恼了,天天十全大补汤。 第51章 番外二·比基尼 九一八事变后 林康苑劝吴黎给政府捐赠抗日物资,今日在邮轮上举办捐赠晚会。 甲板上,一半大姑娘把一名比她略小些的男孩儿推下了海里。她拍拍手,朝下“哼”一声。 不一会儿,男孩从水里露出头,攀着绳梯。 事后,林康苑把这对姐弟叫过来,“囡囡,不许欺负弟弟。现在天冷了,弟弟掉海里着凉怎么办?” 女孩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林康苑视线却被另一件事物吸引了。这艘邮轮上,有不少金发碧眼的洋人,看着她们的着装,她突然想起现代的比基尼。 后来她尝试了一次,吴黎用行动证明,他很喜欢。 第52章 番外三·神龙的爱情 1932年,林康苑生下她与吴黎的第三个孩子,取名吴神龙。 1954年,吴神龙22岁。他参与建造工厂,认识了一名学建筑的小姐,深深地爱上了她。 餐桌上,吴神龙突然把筷子一拍,“她真的太、太固执了,说我是她伟大友谊下无望的爱人,她会永远存在在我的需要里,但不可能跟我在一起。但我又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家里有钱而已,她就要跟我分手,说我们家剥削贫苦农民,真的是气死我了!” 林康苑很平静地吃着饭,吴黎一样不为所动。 “爸、妈,”吴神龙继续长篇大论,“你们说,爱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索绰罗婶婶离婚独居,三姑姑(林康菡)跟赵叔父交往了十年才结婚,为什么爱情就这么折磨人呢?” 林康苑似有触动,问,“那位小姐叫什么名字?” 吴神龙:“周乐成。” “嗯,你把你父亲书柜里的那些报纸,交给周小姐。”林康苑点头,道,“上面报道了二十年来,你父亲的各种捐款活动。” 吴神龙张大嘴,口里能塞下鸡蛋。 饭后,林康苑跟吴黎一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她伸手牵住他手掌。 自结婚以来,吴黎天天待在家里,从不在外过夜。早些年林康苑还问过他,你没有产业要外出处理吗? 吴黎说有,但是他更怕万一哪天他不在家看着,林康苑就回到她的世界去了。